红烛泣血,喜乐成丧。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害死父兄的帮凶。
而我满心满眼爱着的太子殿下,就是罪魁祸首,这一刻可笑到极致。
我再也没有昔日傲骨,跪在地上,“求太子放我父兄一命!”
“哦?你有什么能拿来求我的?”
“只要殿下高抬贵手,昭宁愿为奴为婢,为殿下当牛作马。”
“好啊,那你去替本殿下犒劳犒劳军队将士吧。”萧景珩顽劣地笑着。
“好。还望殿下信守诺言。”
我穿着大红的喜袍一步步向外走去,一件件衣裳落地……
我不知这一夜自己是如何挺过去的,破晓时,我抱着自己残破的身躯逃了出来。
却见城楼上,悬挂着父兄二人无一块好肉的尸身。
我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侍卫把我捞起来,拖着前往太子府的方向,脚踝在拖拽摩擦下,留下道道血痕。
“萧景珩,我要你不得好死。”
……
1
大婚当日,我盖着绣金盖头,手指尖紧张得发白。
凤冠霞帔压得人喘不过气,耳畔是喜乐喧嚣,可我的掌心却沁出一片冷汗。
一想到马上就要嫁给太子,我无比激动,可不知为何内心隐隐不安,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小姐,太子殿下……他、他带着御林军围了将军府!”贴身侍女青儿跌跌撞撞冲入内室。
我猛地掀开盖头,头冠上的金丝扫过眼角,刺得生疼。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铁甲碰撞的争鸣。
一柄染血长剑挑开帘幕,太子萧景珩身着玄色蟒袍踏入,衣服底摆明显颜色更深,不知沁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手中牵着一根粗壮的铁链,铁链在不远处分支,变成两根,两头尾端的铁圈紧紧锢在我父兄的脖颈上,二人乌发散乱,父亲肩膀处还插着一支羽箭。
“沈昭宁,幸而青青聪慧,发现你父兄的可疑行径,现证据确凿,将军府有通敌叛国之嫌,你有何狡辩。”萧景珩将一沓密信掷在我脚边。
青青是谁?什么通敌叛国?此时一万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不懂,好好的一场婚礼,怎落得如此地步?
“你若想活命,便自请为妾,入东宫赎罪。”
我踉跄后退,赤红嫁衣扫过密信上“勾结南疆”四字,喉间涌上腥甜。
我沈家世代忠心为国,家中儿郎均战死沙场,无一人退缩,父兄也常年镇守边关,只有年关将至才回京,不出十五便又会离去,年年留守京都的唯有女眷。
为防皇帝觉得功高震主,我们已做到这般地步,怎还会如此。
“殿下!”我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这是诬陷,求殿下明鉴!”
萧景珩冷笑一声,剑尖抵住我咽喉:“你倒是说说看,如今证据确凿,何来诬陷一词?”
我抬头盯着他,“是不是诬陷,殿下最清楚。”
我不信他看不清我父兄的为人,我沈家忠心辅佐他十余年,不遗余力。
他似乎没想到我如此直接,俯身捏住我的下巴,力气大到仿佛想要掐断我的下颌骨。
温热气息拂过耳畔,却让我如坠冰窖,
“孤就要诬陷你沈家,又如何?”
2
我顿觉心脏刺痛,耳边传来阵阵嗡鸣,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为什么啊为什么?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我在脑中不断大叫着。
“一切都是昭宁的错,求殿下放我父兄一条生路,昭宁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怎么样都行?”萧景珩看着我道。
“是,任凭殿下差遣。”
“那你就去替孤好好犒劳一下军中众将士吧,他们可都为抓捕你父兄出了不少力呢。”
我从没有想到,原来人的心能这般狠。
我披着喜服,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路过大哥和父亲时,他们拼了命地摇头,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
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想告诉他们放心,等我来救他们,却见到他们的口中空空如也,舌头已被人拔去。
来不及震惊,萧景珩的声音再次传来。
“记住,若有一人不满,那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父兄了。”
“……昭宁遵命。”
是啊,此刻的我除了寄托希望与萧景珩能真的高抬贵手,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这一生,终究是我亏欠了父兄。
我不知这一夜自己是如何挺过去的,破晓时,我抱着自己残破的身躯逃了出来。
却见城楼上,悬挂着父兄二人无一块好肉的尸身。
我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两旁监看了整晚的侍卫把我捞起来,拖着前往太子府的方向。
我的脚踝在地上拖拽摩擦着,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让萧景珩不得好死。
太子府前,依旧是红绸漫天,我以为这还是昨天为我布置的,却看见前方不远处,敲锣打鼓,八抬大轿走来了一队仪仗。
花轿在太子府门前停下。
萧景珩从府门跨出,笑着伸手扶出轿中的姑娘,是丞相之女江青青。
二人眼波流转,眉目传情,仿佛天生一对,而我从未存在。
好像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想通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着。
怪不得他说要诬陷,原来从始至终就是太子做的一场局。
我是皇后看上的人,很小就被指婚给了太子,而坊间总有传闻,说太子实际上喜欢丞相家的庶女江青青,而这庶女乃是丞相老爷与一青楼女子所生,故而在各大场面都上不得台面,皇后娘娘自然也不同意二人的婚事。
我不曾见过这姑娘,而太子也并未跟我提起过,自然也从未上心过。
原来我沈家竟成了她江青青的登天梯。
我看到萧景珩用余光瞥了我一眼,他做了几个口型——“你真脏。”
被囚东宫地牢的第二日,江青青来了。
她锦绣裙摆扫过地牢泥泞的地面,沾染上许多污渍,她的眉眼显而易见的蹙了起来。
我却笑出了声。
她的眉瞬间拧的更深了。
“夫人,她在笑话您,要不要奴婢去……”她身后的侍女开口道。
她摆摆手,“不必,我亲自来。”
“姐姐这双手,当初抚琴时可羡煞京城贵女呢。”
她笑吟吟地掰断我一根手指,我忍住没有出声,紧要的牙关已经暴露了我的疼痛。
3
“怎么不笑呢?”
一巴掌袭来,我来不及躲闪,又或者说我已经没有力气躲闪。
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让我昏昏沉沉的,而连日滴水未尽,也让我毫无力气可言。
“我让你笑呢,听到了吗?”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她着实用了很大的力气,我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现在连喘息对我而言都觉得累了。
仿佛就这样死在她的手下也好。
那些仇怨,就这样随风而去吧。
“对不起,哥哥,父亲,沈家的各位长辈,是昭宁无能,未能替各位沉冤得雪……”
“她好像昏过去了,夫人。”
“把她弄醒。”
一盆冷水浇在我的头上,我猛然惊醒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我还没死啊……”
“连死都这么难啊……”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许久,直到江青青打累了,她才终于愤愤转身离去。
可我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活着,是沈家人在天上不愿意吗?
是啊,我大抵是最后一个沈家人了,怎能就如此倒下。
铁门又一次响起,这一次进来的是谁?
我只看见一双黑靴子,便再也睁不开双眼。
……
再醒来时,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应该已经是被囚在东宫地牢的第三日了吧……
手腕脚踝已磨得见骨,身上的伤却没有意料中的火辣辣的疼,反而泛着冰凉的感觉,很舒服。
“对了,昨天的黑靴子是谁……”
我转头看去,视线里触及到一片白色衣角。
我顺着衣角向上看去,是国师裴砚。
“沈姑娘,别来无恙。”
记忆里我不曾同他有过交集,我讥讽道,“国师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非也,在下来救姑娘。”
我猛地抬起头。
他指尖轻点,镣铐被内力震碎。
“为什么救我?”我哑声问。
裴砚垂眸,袖中拿出一支玉簪:“姑娘可记得,三年前你在乱葬岗救过的少年?”
记忆翻涌,那年上元节,父亲难得在我的恳求之下,同意陪我逛完灯会在走。
第二日我去城外送父亲回边疆时,在乱葬岗救下一个浑身溃烂的少年。
我将他带回府中,请府医给他医治了半月。
半月后,他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而我的梳妆匣里多了一块玉佩,少了一只钗。
桌面上留有一张字条“以玉佩和玉钗为信物,来日必以命相报。”
原来当年那具残破身躯的主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国师大人。
“裴某今日来还债。”
他把手伸向我,“姑娘天生根骨奇佳,若愿随我修习,一月后可脱胎换骨,定为人上人。”
“代价是什么?”我问。
“情丝尽断,痛如凌迟。”
我盯着裴砚的眼睛,忽然低笑出声。
萧景珩毁我家族,裴砚赠我利刃。这世间哪有什么救赎,不过各取所需。
“我学。”我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冷,仿佛是一块寒冰。
他轻柔的把我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怀里我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就这样想着想着,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裴砚抱着我,站在离太子府不远的山坡上。
他一把火烧了东宫的地牢,并将一具女尸扔进火中,伪装成我命丧火灾的模样。
他指着太子府那冲天的火光,说“沈昭宁,没事了。”
“嗯。”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神啊,请允许我,就让我贪恋这一秒吧……
此后世间,再无沈昭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