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江耀的第七年,他心爱的「妹妹」回国了。
我得了癌症,医生说我还有半年。
我一直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好妻子,等他回家,看他为别的女人担惊受怕。
一直到我去世。
江耀看到我留下的日记,彻底疯了。
01
这年京市的冬天,冷得刺骨。
从医院出来,我站在公交车站,哆嗦着手拨通了江耀的号码。
「下雪了,江耀。」
他那边是机场嘈杂的声音,语气低沉:「有事吗?我在加班。」
我捏了捏手上的银戒指,指节已经被冻得通红,还是忍不住问:「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给你煮元宵。」
电话里传来一个慵懒娇俏的女声:「谁啊……」
「回不去。」他压低声音,语气很轻:「别等我了,你自己吃。乖,我忙。」
我盯着黑掉的屏幕,怔了几秒。
江宁的朋友圈更新了。
就在一小时前,落地京市。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
转身时,顺手将怀里的化验单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02
我和江耀结婚七年,从校园到婚纱,我们曾经很相爱。
他前些年的应酬很多。
我不是闻不到他身上属于别的女人的香气,我知道那些都是为了工作,不得已。
我默默地帮他把衣服洗净,给他做饭,送他上班。
我以为我们会像寻常夫妻一样,过的平凡又幸福。
我得了癌症。
医生说,我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只是想,在我最后的时光里多陪陪他,和他一起吃顿饭。
我知道,今天,他异父异母的妹妹江宁回国了。
他说他忙,是因为他在接江宁的路上。
03
我站在桌前,用纸巾习以为常地擦拭着频繁的鼻血。
我望着手上的血迹,和元宵皮上暗红的颜色,叹口气,最终,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前六年,这张包元宵的桌子面前是我和他。
他喜欢在元宵里包硬币和糖,我偷偷用食用金箔包着,做上记号。
我眨着眼睛,笑着和他说,吃到的人有福气。
所以我活该没福气。
我把自己的福气都给了他,我把做了记号的元宵都捞给了江耀。
……
他回来的很晚,很晚。
我睡不着,一如既往地躺在沙发上,等他。
江耀轻轻打开门,抬眼看到我时,手里的电话还没挂断,脸上的笑也没收起来。
他愣了一下,温柔的对那头的人,说了一句晚安。
「客厅冷。」他挂完电话,这才皱着眉看向我:「不是让你不要等吗?」
我走过去,接过他的毛呢外套,垂着眼笑:「习惯了。」
我望着他里头西装衬衫上的大红色唇印,明晃晃的,挑衅着我。
是江宁最喜欢的颜色,她热烈鲜艳,和我不一样。
04
这一夜,我睡的不安稳。
早上抓了一大把药片在浴室吞下,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刺痛神经。
我翻出厚厚的羽绒服,打算出门给江耀买早餐。
他人很娇气,嘴又叼,有严重的胃病,要按时吃饭。
为了他,我每天学着,变着花样的给他做饭。
以前,我们也有好过的时候。
在家里,他的胃病没犯过。只要出差,他就打电话,撒娇般地说自己胃疼,好想把我一起打包带着。
……
临出门,医生给我发消息,告诉我疼的厉害一定不要忍,要去医院。
我回他:「谢谢您,我会注意的。」
卖早餐的老板,和我是熟人。
老板娘是豫西人,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拿包子时,看了我好几眼,心疼的说:「乖乖,最近很辛苦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摸摸脸,不好意思笑笑:「最近在减肥。」
买完豆腐脑和油条回家。
半道儿,在店里吃的几口包子,在公共卫生间全吐了出来。
望着镜子里苍白的脸,我总想起来,以前也有没钱的时候。
那会儿他跟家里闹别扭,我揣着所有钱,带江耀一起吃肉。
挺大个男人了,边吃边哭。
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辜负我。
回到家,江耀正好要出门上班。
我递过去的早餐,他没接。
他的脸上带了点笑意,笑着说:「宁宁今天去公司,非要让我尝尝她的手艺,早餐你留着吃吧!」
他在我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我上班去了。」
他刚走,我的腹部就开始疼。
密密麻麻的,像有长刀子在肚子里来回地搅。
我又跑到厕所吐了,吐的昏天黑地。
05
晚上江耀回来了。
带着江宁。
我在黑暗里坐起身来,江宁看到我的第一眼,吓得直接窜进江耀怀里。
我扭开灯,看到江耀提着购物袋,单手抱着一个女人安慰。
开口,他训斥我:「大晚上不开灯,装鬼吓人呢?」
我头疼的厉害,掐了掐手心,问他:「她是?」
他怀里的人这才慢慢探出头看我。
妩媚的脸露出来,美貌盛人,望着我笑了:「是我啊,栀意姐,我是江宁。」
江耀随意扯了扯领带:「酒店断电了,江宁今天来我们家住。」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不出话来。
我「嗯」了一声。
不想计较了,心力早就被失望耗费完了。
「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人。」我转身回房间:「我有点累,你去帮她收拾房间吧。」
江宁在我身后嘟囔:「江耀,她是不是生气了?」
06
早上,江耀难得起得比我早了一次。
我走出房门,发现他竟然在厨房忙活。
江宁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笑着喊我:「栀意,你起来啦?……你快过来吃。」
我走过去,还没坐下,她推了推她那盘三明治示意我:「江耀一早起来给我做的,尝尝?」
江耀从厨房端着水果放在她面前,将盘子重新推回去:「不用管,栀意不爱吃这些,她习惯吃小摊上的包子豆腐脑。」
江宁勾了勾嘴角:「噢,那种小摊卖的都很脏的……栀意,你尝尝呗,这牛奶是进口的,三明治里是我特意挑的食材,健康。」
江耀走进厨房:「她不像你在国外呆久了,吃不惯冷食。」
江宁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习惯,改不了的。」
我站在原地,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江耀端着热豆浆和包子走回来:「这个她能吃,趁热。」
我低头接过,喉咙像堵着什么一样,难受的很。
07
他们一走,我冲进卫生间,全吐了。
江宁走前,笑着和我说,她要去江耀的公司上班。
江耀点头:「特助的位置刚空出来,让宁宁去试试。」
他帮江宁拿着包,关门时我还听到他对江宁说:「我知道你有事业心,待遇不会让你失望。让你来帮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我收拾着桌子上的狼藉,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鼻子又开始流血,我拿手背胡乱的擦。
我想起最开始他创业,我陪他熬夜做方案。
那几年,我对他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胃不好,我在酒桌上替他挡酒,白的啤的一起灌,到了卫生间就开始吐,吐完回来接着喝。
不要命似的,陪他拿下一个个项目。
后来公司稳定了。
他说:「公司的事,以后你别插手了,太累,在家好好享受生活。」
我以为,他是真心疼我。
08
我最近吃什么都恶心,胃里像拧成一团,实在忍不住疼,去了趟医院。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建议我立刻开始化疗。
我笑了一下,说再考虑考虑。
化疗……又能多出来几天呢?
我的身体我清楚。
疼得时候冷汗直冒,夜里睡不着。可最难受的,不是疼,是还要在江耀面前装作没事。
这个世界我已经不眷恋了,活着,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人的心气要是散了,什么病也治不好。
我拿着止疼药走出医院,风一吹,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靠在柱子上喘气,恍惚听见有人在喊我——
是江耀。
他皱着眉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下意识把药塞进包里,强撑着笑看他:「发烧,有点不舒服,来拿点药。」
我又问他:「你怎么来了?不舒服?」
他没说话。
江宁忽然按着腹部,从后面走过来,脸色发白:「江耀,我肚子好疼……」
江耀立刻转身扶住她:「走,我带你去急诊。」
我站在原地。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低头问她还有哪儿不欺负,神情紧张得不像话。
江宁疼的哭了两声,江耀一把抱起她往急诊室跑。
我没动,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也该走了。
可脚像灌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
江宁是他爸妈领养的孤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朝夕相处十几年。
她一哭,江耀就心软。
09
她出国那年,我才刚和江耀在一起,她一回国,他就变了。
也不是忽然变得冷淡,只是不再对我有耐心。
他现在最关心的人,是江宁。
是江宁的情绪,是江宁的小毛病,是江宁说一句「难受」就能让他放下一切来照顾她。
我一步步艰难往门口去,站在医院门口,出了一身冷汗,冷风一吹,嘴唇都发紫,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江耀没回头看我,我也没喊他。
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明明我应该破罐子破摔的。
可我最后,连一声「送我回家」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怕他说——江宁还要看病,你自己打车吧。
所以我什么都不说。
疼的时候,就咬着牙,忍忍。
反正,已经没人关心我了。
10
我回忆起我和江耀在学校的日子——
那是很多年前了。
日子已经旧得发黄,可一闭上眼,那些画面依旧清晰。
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奶奶捡破烂把我拉扯大的。她年纪大,腿脚又不好,冬天一冻就肿得走不动路。
家里只有一张破烂铁床,一口发黑灶台,墙上全是风吹雨漏的水渍。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人活着就是这样。
冷着、饿着,没人管、没人问。
后来我拿着补助,上了中学。
成绩好,读的是重点学校。
那里的孩子一个个家境都好,穿着干净,说话利落。
我穿着中学的旧校服,鞋底开了口,用铁丝缠着。我长相出众,一走进教室,就能听见后排有女声笑:「你们看她穿的鞋,好像从垃圾堆里捡的。」
她们骂我,排挤我,把我的书撕了,课桌上写脏话,甚至往我的水杯里吐口水。
我不敢告诉奶奶,她老了,已经没办法再为我挡风遮雨了。
我也不敢哭,我知道,一哭,她们会笑得更大声。
是江耀替我挡下那一切。
11
那天女生们又围住我,抢我书包。
江耀伸手抢回来,冷着脸:「你们几个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
自那天起,没人再敢欺负我。
他没说要保护我,也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每天坐在我身边,谁要是敢多说我一句难听的话,他踢了桌子就要找人干架。
他说:「你成绩很好,别理那些妒忌你的傻子。」
我生日,他送我一只小熊,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
我抱着那个小熊一整晚没睡,那天晚上,我哭了,不是委屈,是幸福。
我人生里几乎所有好的记忆,都和他有关。
后来,我拼了命的努力,为了能配得上他。
我考上了大学,奶奶去世后,我靠奖学金顺利读完,又打工赚钱,陪他创业。
可,现实里,「并肩作战」敌不过「门当户对」。
……
我站在医院门口,冷风灌进胸口,疼得发闷。
脑子却突然浮现出他当年帮我抢回书包,说要保护我时,那双干净坚定的眼睛。
我爱他,从很久之前。
一直爱到现在。
因为那几年,那漫长的、满是灰尘和难堪的日子里。
只有他,是我的光。
12
等车时,一只瘦瘦的流浪猫蹿到我脚边,喵喵喵叫个不停。
灰扑扑的毛,身上还粘着泥点,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我。
我笑笑,蹲下来摸它,它就蹭我的腿。
江宁跟着江耀从急诊室出来时,提的有药袋,小猫几步跑过去,想要几口吃的。
她一脚踢开,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嫌弃:「哪来的流浪猫,脏兮兮的,看着恶心死了。」
江耀皱眉说:「我让保安把它赶走。」
我的心一酸,走过去把它抱起来,垂下眼说:「我养它。」
江耀神情复杂:「你疯了?」
我摇摇头,目光坚定:「它喜欢我。」
这么冷的天,我不救,它会死的。
江宁偏过头,红唇勾起来:「栀意姐不上班,闲着也是闲着,让她养呗。」
……
我把小猫包进自己的围巾里,坐车去附近的宠物医院给它做检查。
老板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做完驱虫,让我放心养,小家伙皮实着呢。
回家的路上,江耀给我发了条消息:「我送江宁回去,她状态不好。」
我没回。
那天晚上,我给小猫洗了澡,它窝在我的脚边睡觉,安安静静。
半夜醒来,我翻着手机,点开朋友圈。
江宁更新了一条动态:
「有人疼真好。姨妈痛不是喝红糖水,而是直接带去医院开止疼药。」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原来,她是生理期到了。
我们在同一家医院开止疼药。
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疼得浑身发抖,我的丈夫却陪着别人看病。
13
我给小猫取了个名字,叫满满。
它是一只白猫,眼睛是蓝色的,看人专注又深情,吃饱了就喜欢趴在我脚边撒娇,走到哪儿都要跟着。
我说:「满满,你是不是知道,我没人陪啊。」
它就喵一声。
我开始和满满讲我的过去,可我的过去,都和一个叫江耀的人有关。
我讲我和江耀的从前——
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我陪他熬夜做方案,讲那年他发烧,我一个人排了两小时队买退烧药。
说我们住过的房子,只有一个电磁炉,我给他熬粥。
那些回忆,像旧照片。
翻出来,边缘都是卷的,泛着黄,带着尘土的味道。
我每说一句,心就疼一下。
满满不会嫌我唠叨。
我加了宠物店老板的微信,问她怎么喂药,猫睡觉总蹬腿是不是缺微量元素。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叫苏伊人,话多,人也幽默。
「我家猫好黏人……这样对吗?」
「对,它喜欢你,恨不得把你当猫抓板。」
「满满好能吃。」
「田园猫都这样,饭点前准蹭两圈,能吃三顿主食五顿小鱼干。」
我回「哈哈」,回「是啊」,「它比人可爱多了」。
江耀有天晚上回家,看我窝在沙发上抱着猫,笑着捧着手机打字。
他站在门口看了几秒,突然问:「最近你挺开心?」
我「嗯」了一声,没多说。
他走进厨房,关冰箱门的声音比平时重很多。
我听见他低声说了句「整天跟个手机聊什么聊」。
我没回话,只低头摸了摸满满的头。
江耀不知道,我所有想倾诉的话,都藏着没出口。
他早已不再听我讲从前,也不再记得我们的从前。
14
晚上喂满满时,我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低头,鼻尖一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血滴在白瓷碗里,染红了猫粮。
满满仿佛察觉了不对,焦急地围着我叫,尾巴贴着我的腿,小爪子轻轻扒着我膝盖,发出急促又低哑的「喵呜」。
江耀从书房走出来,语气里带着不耐:「吵什么吵……」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我半边脸都是血,唇色苍白。
他怔住了一秒,快步走过来,声音一下变了:「你怎么了?」
我捂着鼻子,小声说:「流鼻血了……可能有点上火。」
他伸手扶住我,把我带进卫生间,打开冷水给我冲洗。
指腹擦过我鼻梁,轻声说:「别吓我。」
我抬头看他,眼神里藏着一瞬的恍惚。
灯光下,他的眉眼和多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皱着眉为我擦伤口,小心翼翼地嘟囔:「你不是最怕疼了,干嘛为了我和别人起冲突。」
他替我擦干脸上的血,说:「今晚不熬夜了,早点睡。」
凌晨三点,我疼醒了。
下腹像被刀子绞着,翻滚着疼。
我轻手轻脚下床去厨房拿药,满满从猫窝里抬起头,睁着惺忪的眼,爬起来,跌跌撞撞跟上了我。
我捧着水杯把药一粒粒咽下去,胃里像灌了铅,沉得喘不过气。
满满跳上台面,低低地叫了一声,尾巴勾住我的胳膊,我摸摸它的头,让它安心回窝睡觉。
回房时,我轻轻掀开被子,钻进去,侧头看着江耀熟睡的脸。
我看着他,喉咙发紧,心像被什么一点点绞碎。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轻声说:「江耀,我都要走了……你怎么还不好好对我。」
声音极轻,像一片羽毛落进水里,没有回应。
我看着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15
江宁生日,定在了酒店顶楼的套房。
灯光明亮,水晶吊灯折射出一屋子的欢笑。
江耀带我去的时候,手里提着江宁喜欢的香水和围巾。
她远远就扑了过来,笑着和江耀说:「你终于来了!」
她今天穿得很精致,眼尾扫过我时,笑容不变。
我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
扭头,瞥见江耀的手空了。
我一怔,轻声问他:「你手上的戒指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好像才发现似的:「啊……可能掉哪了?」
那枚戒指,是我们六年前一起做的。
他选银,我选纹路,我们坐在手作店里,拿着小锤子敲了一个下午。
后来结婚他买的钻石我没戴过,我说这对银戒更有意义。
我把手收回去,站在角落,看他把礼物递给江宁,被她拽着坐到身边。
两人隔得很近,说笑声被人群淹没,笑得自然又亲密。
我像个局外人,站在喧嚣之外。
我的下腹又开始疼了。
不是绞痛,是钝钝的那种疼,从腹部蔓延到心口。
我转身往洗手间走。
门一关上,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我撑着洗手台,弯腰,有什么东西剧烈的翻滚上来,下一秒,我吐了血。
红色一汪汪地落进洗手池,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惨白如纸,喉咙里都是锈味。
低头洗脸,我看见了微微闪光的,在地砖缝隙里的一枚戒指。
我蹲下,捡起来,看到里面我们名字的缩写,我的手指抖得厉害,眼泪却迟迟没落下。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不见了,是他早就不想要了。
16
身体实在不舒服,我提前离了场,自己打车回家。
一开门,满满就趴在门口垫子上。
看到我时,它的尾巴高高翘起,又立刻冲到猫抓板那里,扑上去磨爪子。
我笑不出来,有气无力地问他:「满满,你在干什么呀?」
它好像闻到了我身上的气味,那些止疼药的苦味、还有一点点淡淡的血腥气。
他变得焦躁不安,不断绕着我走,一边喵喵叫,一边伸爪子扒我的裤腿。
我没说话,走到沙发边坐下,没开灯。
屋里很暗,只有窗外霓虹灯折进来的光晃在地板上,一闪一闪的,像极了那些年我们在出租屋里蜷缩的夜晚。
我背靠着沙发,闭着眼,脑子里一幕幕,划过的全是我和江耀。
他第一次牵我的手,说:「我不怕你家境不好。」
他说:「以后谁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来。」
他说:「我们一起努力,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养一只猫。」
现在猫是有了,房子也越换越大,但想要陪我养猫的人,心不在我这了。
身上疼,心也疼。
我在厨房摸索着吞下两颗止疼的,又拿了瓶没开过的酒,刚打开瓶盖坐在沙发上,满满一下跳上来,爪子紧紧抱住我的胳膊。
我低头看他,他的一双眼睛湿湿的,亮亮的,瞳孔里全是我,轻轻发出「喵」的声音。
我心里猛地一软,像有什么决堤了似的,一把把他抱进怀里,脸埋在他软软的毛里,眼泪一滴滴砸下去。
「满满……我好疼,我是真撑不下去了。」
它一动不动地趴着,小舌头舔了舔我。
只有满满,不会嫌弃我流眼泪。
17
江耀喝了酒回来,身上带着风雪的寒气,还有一丝熟悉的香味。
他一进门就把我拉进怀里,吻我,力道急切又熟练。
我闻到了,那香味——是江宁爱用的那瓶香水,白茶玫瑰。
我推开他,捂着嘴冲进厕所,胃里翻江倒海,呕吐声控制不住地响起。
「你……先别进来!」
他捏捏眉骨,隔着门说:「你怎么了,最近是不是又减肥?都瘦成这样了。」
我扶着洗手台,脸贴着冰凉的瓷砖,喉咙都是酸的。
「像江宁那样多好,别老不吃饭,不健康。」
我闭了闭眼,没有回应。
我不是不想吃,是吃不下。每次进食,胃都像被刀割。
……
夜里,我们躺在床上,房间漆黑,我开口,声音轻得像风:
「你还记得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吗?有次你熬到胃出血,我一边打车一边哭,带你跑急诊。我每天陪客户喝酒,凌晨回家再帮你改方案,当时大项目,是我拿下来的,你那会儿还夸我……」
他没说话,只俯下身来抱住我,吻我。
像回到我们年少的时光,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我。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几乎残忍的熟悉感。我死咬着唇忍着痛,低低叫他的名字:「江耀……你别……你别欺负我。」
他停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栀意,咱们要个孩子吧。」
我怔住,泪水在眼眶里一寸寸涨起来。
他亲吻我的额头,像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你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我没说话,只是疼的死死抱着他,像抓住一根快断的稻草。
第二天早上,他心情很好,难得没去公司,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早上。
「你爱吃的粥我熬了两个小时。」他端着碗笑着说:「栀意,咱们好好过。」
我看着那碗粥,胃里却泛起刀绞般的痛。
他不知道,我是子宫癌晚期。
18
最近江耀执意要孩子,几乎每天晚上都缠着我。
我身上疼得好厉害,但每次还是咬碎牙忍着。
结束后,他翻身就睡,睡得沉极了。
有一晚,他手机的特别关注亮起,是江宁发来的。
我本不想看,可那光在夜里太刺眼,我伸手拿过来,屏幕没锁,跳出来一整页的消息。
「就是职场应酬,你不用喝那么多酒,有事我替你挡着。」
「你生日我会过去,天上下冰雹刀子都会去。傻姑娘,现在开心了吧?」
……
我没再往下看,默默把手机放回去,起身去卫生间。
止疼药被我藏在镜柜里,我熟练地倒出两粒,喉咙早被药片磨得发涩,只能干吞下去。
刚一转身,满满就从门外挤了进来。
它轻轻一跳,上了洗手池,喵了一声。
我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脑袋,轻声说:「满满,满满,你不要太爱我好不好……」
「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啊。」
满满低低地叫了一声,用头轻轻顶了顶我。
我抱着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19
最近江耀对我很好。
他说我太瘦了,买了一堆补品调养。还给满满买了新项圈和猫抓板,笑着说:「它都快成你半条命了,得好好伺候。」
晚上,他坐在沙发上陪我看泰国纪录片,讲的是人死后灵魂会去哪里。
他边看边皱眉:「人死了就死了,哪那么多花哨。」
我看着屏幕里电视里的和尚说「灵魂不灭」的时候,鼻子忽然有点酸。
我生日那天,不想出去庆祝。只要他陪我,还有满满,我们仨,一起吃个饭就够了。
他说好。
那天他特地早早下班,拎着蛋糕回家,刚开门,还没脱鞋,电话响了。
是江宁。
他站在门口接电话,听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回头看我:「宁宁哭得厉害,我有点担心她。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第一次赌气般地望着他:「不好,你别走。」
他抽出了手,皱眉:「栀意,你别闹。」
我握着蛋糕盒子的手指收紧,又慢慢松开,点头:「好,你去吧。」
门关上时,我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一如很多年前奔向我时那样果断,只是,方向不再是我。
我坐在沙发上,灯没开,满满静静趴在我脚边。
我突然想和江宁聊聊,不为争什么,只是好奇。
我点开她的头像,问她:「江耀走了,你为什么非得选今天?」
她秒回:「我就想看看咱们俩谁在他心里重要。」
「我喜欢江耀。现在他爸妈都不在了,没人拦我,我当然要争。」
我盯着那几行字,心跳仿佛静止。
原来她早就等这一天很久了。
而我,只不过是她测试江耀感情深浅的工具。
结果呢?
江耀,她赢了。
我低头看着蛋糕盒上那句「生日快乐」,眼泪没有掉,只觉得好笑。
爱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我连过生日的资格都要让给别人。
20
我的身体疼得厉害,一整夜都没合眼。
药已经没用了,吃进去只是徒增恶心和眩晕。
胃像是被钝刀子来回割,骨头缝里也钻着细密的疼。
我趴在沙发上冷汗淋漓,满满坐在我身边,轻轻地叫。
我病急乱投医,点开了那个给满满看病的宠物医生微信。
「有没有合适的安乐死疗养院?」我问。
她回得很快:「你家猫怎么了?严重到要安乐死吗?」
我盯着那句话,愣了几秒,慢慢敲字回她:「不是满满,是我。」
「我活不久了。」
我又补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要不要吃点蛋糕?」
她沉默了一会,问我在哪。
我发了定位。
窗外飘着细雪,满满卧在我腿上,一直盯着我,时不时舔我的胳膊。
我去了厨房,刀子冰冷,我洗干净了才动手。
血流出来的那一刻,灼热而缓慢,火辣辣的。
我靠在墙边,手垂下来,血顺着手腕滴在地砖上。
满满炸了毛,喵呜喵呜地叫,一下扑在我身上。
门铃响了。
我挣扎着走过去,开门,苏伊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你疯了吗!」她看见我的手,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把刚刚切好的蛋糕递给她,笑着说:「今天我生日,留一块给你。满满馋半天了。」
她捏着我的手腕,手忙脚乱给我止血。
我低头看着满满,它蹲在我面前,眼里满是慌乱,急得直叫。
「不好意思啊……」我和她说:「原本想让你帮我收尸,可是……太疼了,苏医生。」
21
苏医生给我推荐了一家南方山里的民宿,说是她哥哥开的,不对外营业,不收钱,让我安心住着。
离开前,我抱着小猫,和江耀说:「我走了,想出去散散心。」
他没回。
民宿在山腰,被竹林环绕。每天早上能听见鸟叫,夜晚能看见星星。
我走不动了,每天抱着满满晒太阳,看竹叶随风摇晃。
我写日记。
写我和奶奶的事,写满满第一次跳上窗台摔了个跟头,写这个世界上,我也曾被人爱过。
……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山间一片雾气。
我许久未现身,苏医生和她哥哥一起敲我的房门。
满满焦急地在门口跳来跳去,最后竟试着跳起来拨门把手。
门开了。
屋里很安静。
苏医生看了一眼她的哥哥,走进去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窗外,竹影婆娑。
风吹开,我日记的最后一页:
「我看过日落,听过鸟鸣,有过爱。满满胜万全。」
22江耀——
我很多年没有见江宁了。
爸妈去世那年,她从国外赶回来,没日没夜的哭。
对她来说,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我想着,她从小柔弱敏感,爸妈不在了,我这个哥哥,总要多照顾她。
但我好像……忽略了栀意。
她一直是个好妻子。安静贤惠,从来不争风吃醋。她不喜外人在家,家里所有琐碎都是她在操持。
她很爱我,我知道。
我一直以为,她是最懂我的人,能理解我的选择,也能体谅我的为难。
栀意生日那天,我下班早,提着蛋糕准备回家。结果刚到门口,宁宁打电话过来,她哭得喘不上气,说在酒店门口被人骚扰了。
「哥,你是不是有了栀意姐,就不要我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说得我心软。
我不是没挣扎过,但她从小就胆小,半夜做噩梦哭醒了,抱着兔子熊站在我门口不肯走。
如今爸妈都不在了,除了我,她还能求助谁?
我跟栀意说了一句「我很快回来」,然后就走了。
我告诉自己,明年,一定补给她。
生日、节日、旅行、惊喜……我都补上。
她不会怪我的。
我知道,她那么懂事,又那么爱我。
23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酒店陪着宁宁。
她哭得厉害,说在门口遇到醉汉,一直追着她。我赶过去时,保安把人赶走了,她躲在走廊角落,脸色惨白,手一直发抖。
她看见我就扑过来,抱着我哭。
她以前就粘着我,如今,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我陪她坐了一晚,安慰她,哄她睡着。
想着栀意会理解我。
等我回家,再陪她吃蛋糕也不迟。
第二天,栀意发了条消息,说她想出去散散心。
我愣了几秒,回了一句:「好。」
正好,我最近工作很忙,刚签下几个项目,宁宁这边也要好好安顿。
回到家后,我发现满满也不见了。
家里一下子冷清许多。
饭桌上,她给猫剥好的鸡胸肉还没收,猫粮和水也没添。
我心中有点慌乱,但也劝自己——她那么爱满满,带走旅行也正常。
我给她发消息,她也会回我。只是寥寥几句,说她在山里住着,信号不好。
半个月过去,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我给她发了条语音,说:「栀意,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接你回家吧。」
她没回。
我打电话过去,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
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很轻。
「栀意走了。」
我怔住了,耳朵嗡的一声,喉咙突然变得干涩,自言自语重复了一句:「走了……走……去哪了?」
她接着说:「癌症,离世了。」
那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响起无数的嗡鸣声,我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我应该要说什么……
她不是才说过,她想出去走走吗?她不是说山里很安静,满满很乖吗?
我想到她前阵子流鼻血的样子。
睡觉总是蜷着身子的样子。
在医院骗我发烧拿药说没事的样子。
她变得越来越瘦,抱起来骨头都硌手。
我早该发觉的。
我为什么没发觉?
眼泪忽然就没办法承受了。
我勉强站稳然后惨笑出声:「我不信……我不信栀意会离开我……她,她……」
她那么爱我,她怎么舍得?
24温栀意——
我死在大山的房间里。
清晨的雾很重,窗外的竹影轻轻晃着。
满满呜咽着,小心翼翼地舔我的手指。
我终于不用疼了。
按照我的遗愿,苏医生替我处理好一切。
几天后,她会带着我的骨灰盒坐上热气球,穿过山谷上空。
她会在最高处打开盒盖,我可以轻飘飘地落下去。
变成风,落在竹林深处。
化成尘,落在满满跑过的山路上。
落在,自由的地方。
我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
25
江耀赶到时,苏医生站在竹林边,手里抱着一只空木盒,神情冷淡。
她的目光如火如刀,递过去一本笔记:「原本想一起烧了撒了,可你不该顺遂的活。」
那是一本旧日记,封面磨损,纸页卷角。
江耀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跳出来——
他又加班了。
我发消息,说晚上又下雪了,很冷。
他回了「早点睡」。
我把热好的饺子倒进垃圾桶,满满看着我,好像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吃。
我吃不下的,笨蛋小猫。
他工作忙,我不打扰他。
江耀的心口一窒。继续往下翻,一页页,压抑、隐忍的情绪像冷水一样一盆盆泼下来——
我吐血时,他在陪江宁。
江宁说,我在医院故意装病让他心疼。
她说这个世界上,能让江耀心疼的人只有她这个妹妹。
什么妹妹,没有血缘,青梅竹马的妹妹吗?
说喜欢他,要把他抢走的妹妹吗?
满满,其实我也没那么生气,毕竟我快要死了。
……
我的身体越来越疼了,止疼药也不怎么管用。
医生问我是不是想放弃治疗了?
我只是累了。
……
最近我呕吐不止。
他说我太瘦,不要总减肥,要学学江宁,多运动多吃饭。
我没告诉他,癌症晚期,不是吃多吃少的问题了。
我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
……
他说想要孩子。
如果早几个月,我一定会很高兴。
我忍着疼,跟他做。
我想,我已经快死了,还能给他留点什么吗?
夜里,我就吐了血。
满满坐在厕所门口,担心地喵喵叫。
算算时间,我的日子所剩不多了。
……
满满,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活着没有意义?
我真的太疼了。
可是满满,等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像你这样陪着我,听我说话,陪我疼,擦去我的眼泪。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日记夹层里掉出几张照片,是温栀意抱着满满。
满满侧头看着她,蓝色的温柔瞳孔里,只有她一人。
26
苏医生走后,她的哥哥把一个U盘交给了江耀。
「江先生,节哀。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你的妻子……她一定很爱你。她走前那几天,常在院子里晒太阳。这是我调试监控时无意间拍到的。」
短短几天,江耀不吃不喝,憔悴的不成人样。
「谢、谢。」
他的眼神空洞,木然的回到黑暗的房间里,播放了那段视频。
屏幕亮起,阳光透过树影斑驳,落在院子里的藤编躺椅上。
画面里的栀意瘦得几乎脱了相,身上盖着毛毯,脸色苍白。
满满窝在她怀里,被她轻轻抚着后背,小猫安静地蹭她的下巴,软软地叫。
温栀意低头亲了一下满满的脑袋,笑笑,是说给苏医生听,又像自言自语——
「真想回到高中啊……年少时的江耀,很好。热血、勇敢,带着几分骄傲。我记得那会儿没人愿意和我做同桌,他抱着球,逆着光朝我走过来,告诉老师,他看不惯大家这么欺负人,他要坐在我旁边。」
「他做了我同桌,说会保护我,他真的做到了,整整三年,我再也没有被人欺负过。」
「有一年,我奶奶在门口种了棵栀子花,花开了,每次出门,她都折枝让我扫一扫,她怕我被人说脏。不脏,其实真的不脏,我奶奶很爱干净。后来花败了,他送我一瓶栀子花做的香水。江耀说,他闻我身上的味道习惯了,没有的话,总觉得少点什么。」
她顿了顿,笑容慢慢垮了下来:
「后来我们在一起,他还是那么好……刚结婚那阵,我每天,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苏伊人轻声问:「那他现在呢?他那么好,你病成这样,他为什么不照顾你?」
温栀意沉默了很久,手指下意识地抚着脖子上挂着的两枚银戒指。
她眼神有点恍惚,然后轻声说:
「他……忙。」
视频戛然而止。
黑暗中,温栀意轻呼一声:「满满,你慢点跑……」
江耀坐在原地,呼吸一点点乱了。
他茫然的看了一圈,人有些失神。
「栀意的猫呢……她的猫,满满。」
27
天光微暗,风吹动竹叶,发出窸窣声响。
江耀疯了一般在屋头屋外找,声音哑地发不出声:「满满……猫呢?……满满。」
苏家哥哥沉默了一瞬,上前攥住他的胳膊:「江先生,你冷静,听我说。」
「满满已经走了。」
江耀怔住,嗓子像被钝刀割开一样,发不出声。
「你妻子走后,她的猫一直趴在她房间门口不吃不喝,不叫唤,也不睁眼。伊人给它打营养针,吊着它的命,可它明显是不想活了。」
「有一天早上,伊人起床没看到它,推门进去,发现猫趴在衣柜里……它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走进去的,嘴里还叼着你妻子用过的发绳。」
「猫和人一样,没了念想,是活不下去的。」
江耀红着眼,喉咙发紧,缓缓蹲下身。
苏家哥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江先生,你们之间,或许是没缘分。」
男人的语气不带责怪,却像一把锈刀,一寸寸割进江耀的心里。
江耀终于崩溃地捂住了脸,眼泪再也忍不住,从指缝里,一点点落了下来。
……
江宁因为公司项目启动赶到民宿接江耀时,只看到长长的木制走廊上,独自一人的江耀。
口里含糊不清的哭着念着「她不要我了,她的猫也不要我了」的江耀。
江耀倒下了。
江宁吓得脸色发白,带他下山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穿孔。
28
江耀后来回了公司,最终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把一切交给股东,便彻底消失在人前。
他把自己关进家里,客厅的灯不开,饭不吃,水也不喝。
曾经整洁明亮的家,如今一片死寂。
江耀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那扇房门,一动不动,像失了魂。
他一页一页地看她的日记,读得虔诚又绝望。
她写她的疼,写吃不下饭时满满怎么蹭她的脸安慰她,写她是怎么一个人跑去医院化验,怎么半夜痛到去卫生间吐血却不敢叫醒他。
她写——她好想回到十六岁,找到那个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欺负的江耀。
他看得浑身发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门外江宁来了,哭着求他开门。
「江耀……哥你开开门,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哥……」
江耀走到门口,隔着门,只轻轻说了一句:
「你走吧。栀意不想见你。」
「我也不想。」
「哥……」
「滚——!」
门外终于安静了。
他没站稳,踉跄着踢倒了角落里一个药瓶。
应该是满满玩的时候,从哪个地方扒拉下来的。
瓶盖摔开,几粒药掉出来。
他盯着那瓶子,像被电了一下,弯腰拾起来,又冲进厨房打开柜子。
柜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玻璃药瓶。
他拍照发给认识的医生。
很快,对方回复:「这里面很多癌症晚期患者用的镇痛药,癌细胞转移了……说明患者很痛苦……非常痛。」
江耀看着屏幕,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呜咽着,锤着自己的胸口。
天亮前,他仰头靠在那扇门上,眼神空洞,意识涣散。
他似乎看到门轻轻开了。
门外,是十七岁的温栀意,穿着高中校服,眼睛亮亮的,笑着向他伸出手。
「江耀,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她身后,开满了他记忆中的栀子花。
那些年他守护过的,后来又亲手弄丢的女孩,终于又站在他眼前。
他轻轻伸手,声音颤抖:
「栀意……我们回家吧。」
泪水,在他脸上,一滴一滴,滚烫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