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你现在是大网红了,这个账号理应属于村集体!”
“就是,没有我们这些乡亲给你当背景板,你能火吗?”
村委会里,我的二叔公,也就是村支书,联合着一群亲戚,逼我交出拥有三百万粉丝的直播账号。
一年前,我放弃城市白领的工作,回到这个贫困山村,靠着一部手机,把村里的山货卖向了全国,带着大家脱了贫。
可现在,他们觉得我赚得太多,眼红了。
我看着他们贪婪丑陋的嘴脸,和一年前求我回来时判若两人。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打开了手机,点下了直播键。
直播间的标题是:“家乡的回报。”
1
村委会办公室的空气,混着汗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我站着,被二十几口人围在中央。
他们是我的叔伯、婶子、堂亲,是我血缘上的家人。
此刻,他们的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
贪婪。
坐在首位的是我二叔公,陈富贵,我们陈家村的村支书。
他狠狠吸了一口旱烟,将烟锅子在桌上磕得砰砰响。
“陈念,今天叫你来,是商量个事。”
他一开口,就是不容置疑的官腔。
“你那个直播账号,现在做大了,有三百万粉丝,是咱们村的一笔巨大财富。”
“我和村委几个干部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号,应该交给村集体来统一管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一年前,也是在这间屋子,他拉着我的手,满脸褶子都堆着笑。
“念念啊,你是咱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最有本事,你得拉扯乡亲们一把啊!”
“村里的山货都快烂在地里了,你帮帮大家,帮帮你二叔公!”
我心软了。
我辞掉了月薪三万的工作,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穷山沟。
我买了专业的设备,研究平台规则,每天徒步十几里山路,寻找最好的拍摄角度。
我教村民们如何分拣、包装,如何保证品质。
我对着镜头,一遍遍讲述大山的故事,把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菌子,都变成了钱。
一年,整整一年。
“陈念的山货”这个账号,从0粉丝,做到了300万。
村里的人均收入,翻了十倍。
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房,买上了小车。
我以为,我带他们走上了致富路。
没想到,我养肥了他们的欲望。
“凭什么交给村里?”
我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
我的堂嫂,一个箭步冲上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凭什么?就凭你是陈家村的人!”
“没有我们给你当背景板,帮你采山货,你能火?”
“你吃肉,总得给我们这些跑腿的喝口汤吧!”
“就是!一个人吃独食,太难看了!”
“咱们都是亲戚,你的不就是大家的?”
一声声指责,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我每天直播十几个小时,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我为了一个镜头,在深山里被毒虫咬得全身是包。
我为了谈下一个快递合作,陪着笑脸喝了半斤白酒,吐得天昏地地。
这些,他们都看不见。
他们只看见我后台飞涨的流水,看见我换了新手机,看见了他们自己鼓起来的钱包,和那颗永远填不满的心。
我心口一阵阵发冷。
二叔公看我脸色不对,又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念念,你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最后还不是要嫁人,便宜了外人。”
“把账号交给村里,我给你记头功!以后村里修路、建学校,功劳簿上都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画着大饼,眼神却死死盯着我手里的手机,像是在看一块肥肉。
我忽然就笑了。
我什么都没说。
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锁了手机屏幕,打开了直播软件。
然后,按下了那个红色的直播按钮。
2.
直播间瞬间涌入了十几万人。
“念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开播?”
“想死你的笋干了!今天还有货吗?”
“咦,这个场景……不是念爷的直播间啊,好像是村委会?”
滚动的弹幕带着粉丝们熟悉的热情和关心。
他们都是看着我一步步把这个贫困山村带火的忠实观众。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举起手机,将镜头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镜头里,叔伯们贪婪的嘴脸,堂嫂尖酸刻薄的表情,二叔公势在必得的官威,都清晰地呈现在十几万观众面前。
他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二叔公以为我这是在向他示威,又以为我这是终于服软了,准备在直播间公开“交接”。
他清了清嗓子,立刻对着镜头,摆出了一副为民着想的好干部模样。
“直播间的家人们,大家好,我是陈家村的村支书,陈富贵。”
“可能大家还不知道,陈念,是我们村最优秀的孩子。”
“一年前,是我,代表全村的乡亲们,把她请回来的。”
他开始滔滔不绝,给自己脸上贴金。
“在村集体的领导和乡亲们的全力支持下,陈念同志不负众望,做出了‘陈念的山货’这个优秀的账号,带领大家脱贫致富了!”
“这是我们集体主义的伟大胜利!”
我冷眼看着他表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现在,为了更好地发展,为了带领大家走向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我们村委会一致决定,将‘陈念的山货’这个账号,收归村集体统一运营!”
“我相信,在村委会的专业管理下,我们能为家人们提供更优质的山货,更完善的服务!”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我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木偶,而他,才是幕后运筹帷幄的功臣。
亲戚们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挤到镜头前,开始七嘴八舌地附和。
“对!我们都支持村支书的决定!”
“陈念一个人太辛苦了,以后让我们来分担!”
“她一个女孩子家,赚那么多钱名声不好听,还是交给村里好,还能给她记个大功,以后找婆家都有面子!”
一句句无耻的道德绑架,通过手机信号,传遍了整个网络。
直播间的弹幕,静止了三秒。
然后,彻底炸了。
“卧槽???我没听错吧?这是现实版农夫与蛇?”
“什么叫收归集体?这不就是明抢吗!”
“念爷辛辛苦苦做起来的号,凭什么给你们?脸呢?”
“这群人的嘴脸也太恶心了吧!还女孩子家要那么多钱干嘛?21世纪了还有这种老古董?”
“我吐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群人!”
舆论瞬间反噬。
但身处山村,信息闭塞的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舆论。
他们只看到直播间在线人数从十几万,飞速飙升到三十万,五十万。
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官宣”起效了,是他们即将掌控这个财富密码的证明。
他们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数落我的不是。
“陈念这孩子,就是被外面的世界带坏了,忘了本!”
“赚了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没有我们,她算个屁!”
“就是个白眼狼!”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始终沉默,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记录着这一切。
直到,二叔公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我的堂弟陈强,不耐烦地挤开人群,一把抢过话头。
“哎呀,爸,跟她废什么话!”
他对着镜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轻蔑。
“陈念,密码多少?赶紧交出来!”
“我告诉你,以后这个号我来播,我长得比你好看,说话比你有趣,肯定比你火!”
3.
陈强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滚烫的油锅。
整个直播间,彻底爆了。
“草!图穷匕见了是吧!”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想抢了号给自己儿子?老东西想得真美!”
“就这歪瓜裂枣还想当主播?别把我们这些老粉给丑吐了!”
“心疼念爷!这都什么极品亲戚啊!”
“众筹给这傻逼玩意儿买个镜子吧,求求了!”
弹幕的愤怒几乎要冲出屏幕。
陈强看不懂那些缩写的网络用语,但满屏的“丑”、“傻逼”、“滚”他还是认识的。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们骂谁呢!一群穷鬼!等我接手了这个号,你们求着我买东西!”
他指着镜头破口大骂,把一个地痞流氓的嘴脸暴露得淋漓尽致。
“啪!”
二叔公终于反应过来,一巴掌狠狠扇在陈强后脑勺上。
“你给老子闭嘴!滚一边去!”
他气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陈强的无耻,而是因为他打乱了自己的“完美计划”。
他想去夺我的手机,想关掉这场已经失控的直播。
“陈念!你把直播给我关了!这是我们村的家事,你敢外扬!”
他朝我扑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暴怒。
我只是轻轻退后一步,就让他扑了个空。
办公室里乱成一团。
有人去拉陈强,有人去扶二叔公,有人指着我鼻子骂我“祸害”。
一出活生生的人间闹剧。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一张张曾经对我笑脸相迎,如今却扭曲狰狞的脸。
心,终于沉到了底。
也好。
彻底看清了,也就不再有任何幻想。
我举着手机,走到混乱的中心,走到了二叔公的面前。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了一百万。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我的回应。
我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通过手机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大家看到了。”
“这就是我一心一意回报的家乡。”
“这就是我尽心尽力扶持的亲人。”
“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一字一句,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直播间里,谩骂的弹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屏的“心疼念念”。
我看着二叔公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脸,当着一百万人的面,平静地宣布了我的决定。
“从今天起,‘陈念的山货’这个账号,将无限期停播。”
“感谢大家一年以来的支持与陪伴。”
“再见。”
说完,我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结束直播的按钮。
屏幕,瞬间变黑。
4.
世界安静了。
村委会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那个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
“你……你……”
二叔公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敢!”
堂嫂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撕我。
“你个小贱人!你敢停播!你把我们全村的活路都断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一个眼神都没多分。
“活路,是你们自己砍断的。”
“陈念!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们吓大的?”陈强也回过神,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现在就给我把账号密码交出来!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他想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拦住门口,给我来个下马威。
我径直向他走去。
他梗着脖子,试图用凶狠的表情吓退我。
我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门外那片曾经让我无比眷恋的青山。
一步,两步。
我离他越来越近。
他虚张声势的凶狠,在我的平静面前,寸寸瓦解。
在我即将撞上他的时候,他竟然自己心虚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路,让开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房间。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更加猛烈的争吵和咒骂。
“都怪你!陈强!要不是你个蠢货多嘴,事情会变成这样?”
“爸!你打我干什么!是她陈念不识好歹!”
“陈富贵!你不是说都搞定了吗?现在怎么办!我那一仓库的菌子怎么办!”
“我的蜂蜜啊!跟人家签了合同的啊!”
他们以为我只是在赌气,在闹脾气。
他们以为只要再施加一点压力,我就会像以前一样妥协。
他们不知道,当心死了之后,人是不会觉得疼的。
我回到我那栋因为直播赚钱而翻新的小楼,院子里,我养的那条大黄狗欢快地朝我摇着尾巴。
我摸了摸它的头,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衣服,电脑,直播设备。
还有我父母的遗像。
这个家,除了这条狗,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我把所有东西都装上我的皮卡车。
最后,我回头看了一眼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再见了。
我发动汽车,在全村人惊愕的注视下,驶离了陈家村。
车后,扬起一片尘土,将那些追悔莫及的叫喊声,远远地,隔绝在了身后。
5.
我没有走远,就在邻县的城里找了个酒店住下。
手机被打爆了。
村里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起初是咒骂。
“陈念你个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后来是质问。
“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吗?”
“你把账号交出来,我们既往不咎!”
我一概不接,全部拉黑。
世界清静了。
但网络上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主播带全村致富后被逼交出账号#
#现实版农夫与蛇#
#陈念的山货停播#
一个又一个词条,轮番冲上热搜。
那天的直播录屏,被剪辑成无数个版本,在各大平台疯狂传播。
二叔公道貌岸岸的嘴脸,堂弟陈强的愚蠢嚣张,亲戚们的贪婪无耻,都被钉在了互联网的耻辱柱上。
我的账号虽然停播了,粉丝数却在一夜之间,又涨了一百万。
私信箱里,塞满了粉丝们安慰和支持的话语。
“念念别难过,我们都支持你!”
“离开那样的垃圾亲戚,是好事!”
“念念你去哪里我们跟到哪里!以后你卖什么我们都买!”
还有一些MCN机构和品牌方,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向我抛来橄榄枝,条件一个比一个优厚。
我看着那些温暖的文字,和诱人的合同,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
我只想静一静。
一周后,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
我本想挂断,鬼使神差地,却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又熟悉的声音。
是我在村里无亲无故的邻居,王婆婆。
“念念啊,你……还好吗?”
“我很好,王婆婆。”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那就好,那就好。”王婆婆在那头叹了口气,“村里……乱套了。”
她说,自从我走后,村里的山货彻底断了销路。
以前每天都有快递车排着队上山拉货,现在一辆都看不见。
新鲜的竹笋、菌子、蜂蜜,一天天堆在各家各户的仓库里,开始发霉,变质。
那醉人的香甜,变成了腐烂的酸臭。
之前跟我合作的供应商,找不到我,就拿着合同去找村委会。
因为无法按时交货,供应商要求按照合同进行三倍赔偿。
第一张律师函,就寄到了村委会,寄到了二叔公陈富贵的手上。
那笔赔偿金,是个天文数字。
“陈富贵他……快被逼疯了。”
王婆婆说,村民们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和他一家人身上。
前天,几十个村民冲进他家,把他家新买的电视都给砸了。
他儿子陈强出门,被人套了麻袋,打断了一条腿。
那个曾经在村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如今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念念,我知道你不该再管我们。”
“可是……我们这些没跟着他们闹的人,是无辜的啊。”
“我的那些鸡蛋,再卖不出去,就都坏了……”
王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忘不了,我小时候父母走得早,是王婆婆经常给我送来热乎的饭菜。
我忘不了,我刚开始做直播没人看,是她第一个走进我的直播间,用她那老年机,给我刷了第一个“棒棒糖”。
贪婪的是人心,但总有人,是善良的。
我沉默了许久。
“王婆婆,你把村里所有愿意继续好好卖货,没参与那天事情的人,都统计一下。”
“然后,你来县城找我。”
6.
我和王婆婆约在县城一家不起眼的茶馆里。
她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村民,都是村里老实本分,当初没有跟着二叔公起哄的人。
他们看到我,一个个都局促不安,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愧疚。
“念念,我们……”一个大叔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了。”我给他们倒上茶,“我都知道。”
我没有废话,直接拿出了我的方案。
我注册了一个新的公司,也重新注册了一个新的直播账号。
名字很简单,就叫“山里人家”。
“以前的模式,我一个人扛着,走不远。这次,我们换个玩法。”
我告诉他们,我要成立一个真正的农民专业合作社。
我出资金,出技术,出平台。
他们出产品,出劳力。
我们共同制定品控标准,所有人的产品统一收购,统一品牌,统一销售。
利润,按照每个人提供的产品价值进行分红。
一切公开透明。
“我只占公司10%的股份,作为品牌和运营的回报。”
“剩下的90%,全部归合作社所有,也就是归你们所有。”
他们都听呆了。
王婆婆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抓住我的手。
“念念,这怎么行!这太委屈你了!”
“是啊念念,没有你,我们什么都不是,你应该拿大头!”
我摇了摇头。
“王婆婆,我想要的,不是钱。”
经历了这一切,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我想做的是什么。
我想做的,是真正建立一个可持续的,健康的,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就崩塌的乡村商业模式。
我想让那些真正勤劳善良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回报。
而不是喂饱一群贪得无厌的白眼狼。
“就这么定了。”我拍板道,“你们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愿意干的人。但是记住,只有一条铁律。”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
“陈富贵和他家的人,以及那天在村委会逼我的人,永远不许加入。”
“谁敢给他们求情,谁就一起滚蛋。”
我的话,掷地有声。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走后,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之前联系我的一个MCN机构的负责人。
“周总,合作可以。但我需要你们的法务团队,帮我处理一份合同,以及……一些诉讼。”
另一边,陈家村。
合作社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彻底引爆了村子。
那些摇摆不定,或者当初被裹挟着犯错的村民,纷纷后悔不迭,想尽办法托人找关系,想要加入我的新合作社。
而二叔公那伙人,则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们的山货烂在仓库里,无人问津。
供应商的催款电话一个接一个。
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内讧,在绝望中不断升级。
一天晚上,二叔公的堂嫂和另一个婶子,因为争抢最后一点可能卖出去的干货,在村口大打出手。
头发被薅掉一地,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
那场面,比我直播间里的闹剧,还要精彩。
我收到消息时,正在隔壁村,考察一个新的产品。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隔壁村,李家坳的村长。
“陈小姐,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他的声音,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actic的紧张。
7.
李家坳,就在陈家村的隔壁山头。
那是一个比陈家村更穷,更偏僻的地方。
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是他们与外界唯一的连接。
我去见李村长那天,下着小雨,车轮陷在泥里好几次,最后是村民们合力推出来的。
李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笑起来很憨厚。
他把我让进他家,他老婆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
“陈小姐,让你见笑了,我们这儿条件不好。”李村长有些不好意思。
“挺好的,山好水好。”我捧着热茶,暖着手。
李村长搓着手,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我主动问了:“李村长,你找我,是为了你们村的特产吧?”
“哎!是是是!”他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我看了你的直播,也听说了陈家村的事。你是个有本事,有良心的好姑娘。”
他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我们村,也快揭不开锅了。”
李家坳的特产,是一种叫“岩耳”的菌类,长在悬崖峭壁上,营养价值极高,但采摘异常艰难危险。
村民们世世代代靠这个为生,但因为没有销路,只能被山外的贩子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辛苦钱。
“去年夏天大旱,我们村的水源都断了。是你们陈家村山头那边,有条小溪流下来,救了我们全村的命。”
李村长说起了一件我不知道的往事。
“我当时带着村里人,挑着我们最好的岩耳,想去谢谢陈富贵。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说我们是去打秋风的,把我们给轰了出来。”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屈辱。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从不知道,我那个道貌岸然的二叔公,还做过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
“陈小姐,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很唐突。”
李村长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求你,帮帮我们李家坳吧!我们不要钱,只要你能给我们指条路!我们全村人,都给你当牛做马!”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为了他的村民,把腰弯到了最低。
我连忙扶起他。
“李村长,你别这样。”
我看着他真挚又充满期盼的眼睛,看着窗外那一张张从门缝里探出来的,质朴又渴望的脸。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李村长,合作社的事,我答应你。”
“而且,我分文不取。”
我宣布,我将无偿帮助李家坳,打造一个全新的山货品牌。
我要把“岩耳”这个深山里的瑰宝,带到全世界的面前。
李村长愣住了,随即,眼眶就红了。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对着我作揖。
消息传出,整个李家坳都沸腾了。
那天晚上,几乎全村的人都聚在村口的晒谷场上,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点起篝火,载歌载舞,庆祝这个迟来的希望。
而我,则在我的新账号“山里人家”上,发布了第一条预告视频。
视频里,是我在李家坳看到的一切。
陡峭的悬崖,系着绳索采摘岩耳的村民,孩子们渴望读书的眼睛,和李村长那一个深深的鞠躬。
视频的最后,是我的一句话。
“这一次,我们为良心而卖。”
视频的配乐,我选了一首苍凉悠远的山歌。
一夜之间,视频点赞破百万。
评论区里,全是我的老粉。
“念念!你终于回来了!”
“不等了,就冲‘为良心而卖’这五个字,我买爆!”
“李家坳?我知道!去年我还去那边旅游扶贫过,民风超级淳朴!他们的岩耳是真的好!”
“陈家村那帮蠢货,把财神爷推出门,活该穷一辈子!”
我定了第一场直播的时间。
就在三天后,晚上八点。
我不知道,这一场直播,将会在两座大山之间,掀起怎样的一场风暴。
8.
直播当晚,我特意把地点选在了李家坳村口的晒谷场。
背后是熊熊的篝火,身边是质朴的村民。
李村长带着几个年轻人,有些紧张地站在我旁边。
七点五十五分,我打开直播间。
还没到预告的时间,黑屏的直播间里,已经涌入了超过五十万的观众。
弹幕上,全都是“念念欢迎回家”。
八点整,我准时出现在镜头前。
“大家好,我是陈念,我回来了。”
一句话,直播间瞬间被礼物和弹幕淹没。
粉丝数,从停播前的四百万,一路飙升,很快就突破了五百万,六百万……
我没有急着上链接,而是把镜头对准了身边的李村长。
我让他亲自讲述李家坳的故事,讲述岩耳的来之不易,讲述他们曾经遭受的冷遇和不公。
李村长对着镜头,紧张得手心冒汗,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直播间的观众们静静地听着。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的真情。
“家人们,这就是我们李家坳的岩耳。”
我拿起一朵泡发好的岩耳,它在灯光下呈现出剔透的质感。
“采摘它,要冒着生命危险。”
“我们不卖惨,我们只卖良心和品质。”
“今天,我们准备了一千份岩耳,每一份,都代表着李家坳全村人的希望。”
“我不求大家每个人都买,我只希望,大家能把李家坳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
“上链接。”
我话音刚落,我新团队的运营,在后台点下了上架按钮。
一千份库存。
我原以为,至少要卖个十几分钟。
然而,屏幕上,只出现了三秒钟的倒计时。
三。
二。
一。
“本场商品已售罄。”
一行小字,出现在屏幕中央。
整个晒谷场,一片死寂。
李村长和村民们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卖……卖完了?”一个年轻人结结巴巴地问。
“卖完了。”我笑着点头。
下一秒,整个晒谷-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村民们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李村长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直播间的弹幕,比刚才更加疯狂。
“秒没!根本抢不到!”
“求补货!念念!再上一万份!”
“已经下单了!支持念念!支持淳朴的李家坳!”
我看着眼前这沸腾的一切,眼眶也有些湿润。
这就是我想要的。
让好人有好报。
直播还在继续,热度持续攀升。
就在这时,评论区里,一条加粗的评论被顶了上来。
那是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头像,是陈家村的一个年轻人。
他发了一张截图。
截图里,是我那个已经停播的账号“陈念的山货”。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评论。
“陈念,我们错了,你回来吧!”
“求求你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没有你,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是我们陈家村的罪人!”
最后一句,是二叔公用他自己的账号发的,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那张截图,像一盆冷水,浇在我火热的心上。
我嘴角的笑意,慢慢凝固了。
9.
隔着一座山,陈家村的人,也在看我的直播。
他们看着李家坳的欢呼,看着屏幕上“已售罄”的字样,看着那飞速滚动的销售额。
每一秒,都像一把刀,插在他们心上。
那些曾经属于他们的机会,那些他们亲手推开的财富,如今,在隔壁村,开出了更灿烂的花。
嫉妒,悔恨,怨毒……
各种情绪,在陈家村的夜色中发酵。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帮外人!”
堂嫂在家门口破口大骂,声音嘶哑。
“那个小贱人!她就是故意要看我们笑话!”
没有人理她。
村里,死气沉沉。
家家户户的仓库里,堆满了开始腐烂的山货。
那股曾经代表着丰收和希望的味道,如今成了催命的符咒。
供应商的律师函,雪片一样飞来。
银行的催贷电话,打爆了每一户的手机。
那个由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富裕假象,像一个巨大的泡沫,在我离开后,被瞬间戳破。
村民们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都汇集到了一个地方。
村支书,陈富贵家。
那天晚上,直播结束后,上百个村民,举着火把和农具,围住了二叔公家那栋村里最气派的小楼。
“陈富贵!你滚出来!”
“赔我们的血汗钱!”
“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们全村!”
喊声震天。
二叔公和他老婆,还有被打断腿躺在床上的陈强,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堵着门,瑟瑟发抖。
愤怒的村民开始砸门,砸窗户。
玻璃碎裂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
二叔公那个曾经无比风光的家,转眼间,一片狼藉。
最终,是乡里的派出所来了人,才勉强制止了这场暴动。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二叔公的威信,彻底扫地。
他和他一家,成了全村的公敌。
第二天,乡里就来了调查组,带走了二叔公。
滥用职权,煽动村民侵占他人合法财产,造成恶劣社会影响……
数罪并罚,他的下半辈子,估计要在牢里过了。
陈强和他妈,在村里再也待不下去,连夜卷着铺盖,灰溜溜地跑了。
据说,是去城里投靠亲戚了。
一场由贪婪引发的闹剧,以一个家庭的分崩离析,狼狈收场。
我是在第二天,从王婆婆的电话里,听到这些消息的。
我没有任何感觉。
不好奇,也不关心。
因果报应,如此而已。
我的事业,却在此时,迎来了真正的腾飞。
李家坳的岩耳,一炮而红。
我的新账号“山里人家”,也一跃成为头部助农主播。
无数的橄न्दा榄枝,从全国各地递来。
有地方政府的邀请,有农业平台的合作,还有主流媒体的专访。
我一一筛选,稳步推进。
一个月后,我正在李家坳的村委会,和几个大学生村官讨论新产品包装的时候。
我的助理,神色复杂地走了进来。
“念姐,外面……有个人找你。”
“他说,他叫陈富贵。”
10.
我走出村委会,看到了他。
不过一个月不见,二叔公像是老了二十岁。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脸上布满了沟壑,那双曾经精明算计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浑浊和灰败。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外套,脚上的布鞋沾满了泥土。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有事吗?”我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念念……”
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二叔公……知道错了。”
他“噗通”一声,竟然对着我跪了下来。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当着李家坳来来往往的村民,向我下跪。
我没有去扶。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是人!我猪油蒙了心!”
他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陈家村的列祖列宗!”
他一边哭,一边说。
他说他被乡里撤了职,还背了一屁股债。
他说陈强跑了,老婆也回了娘家,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
他说村里人见了他都吐口水,他连门都不敢出。
“念念,你再给二叔公一次机会吧!”
“你回村里去吧,那个账号,还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你救救陈家村,救救二叔公吧!”
他抱着我的腿,老泪纵横。
周围,李家坳的村民们都围了过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李村长也赶了过来,站在我身边,皱着眉看着陈富贵。
“陈富贵,你还有脸来找念念?”
李村长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你是怎么把我们轰出来的,你忘了?”
“当初你又是怎么逼着念念交出账号的,你也忘了?”
陈富贵像是没听见,只是死死地抓着我,重复着那几句话。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终于动了。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我蹲下身,平视着他那张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
“二叔公。”
我叫他。
“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
“不是你贪心,想抢我的账号。”
“也不是你在直播间,毁我的名声。”
“而是去年大旱,李家坳的村民挑着他们最好的东西,去感谢我们救命的溪水时,你把他们轰了出去。”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刺进他的心里。
他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陈家村有你这样的领头人,活该有今天。”
“路,是你们自己选的。跪下来求我,没用。”
“从你带着人逼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陈家村和我之间,就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
“李村长,让人送客吧。”
我转身,向村委会走去。
身后,传来陈富贵绝望的哀嚎。
那声音,被风吹散在李家坳清新的空气里,没有在我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有些错,犯了,就是一辈子。
没有机会重来。
11.
二叔公被李家坳的村民“请”走了。
据说他没有回陈家村,而是去了县城,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陈家村,彻底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我成立的那个合作社,在我的帮扶下,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但终究规模有限,只能让少数几户人家勉强维持生计。
村里大部分的年轻人,在耗尽了所有积蓄,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后,又一次选择了背井离乡,外出打工。
就像十几年前一样。
仿佛我那一年轰轰烈烈的努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萧条和死寂,甚至,比以前更甚。
而李家坳,则在我的带领下,日新月异。
我们和国内最大的生鲜电商平台签订了独家合作协议,岩耳的销路彻底打开。
我还利用平台资源,请来了农业专家,指导村民们科学种植其他经济作物,发展多元化产业。
修路的资金批下来了,一条崭新的柏油马路,从山外,一直铺到了李家坳的村口。
村里的小学翻新了,请来了新的老师,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成了山谷里最动听的音乐。
我的“山里人家”账号,粉丝突破了一千万。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带货主播。
我成了乡村振兴的一个符号。
我把直播间,变成了展示新农村风貌的窗口。
我培养了一批李家坳本地的年轻人,让他们接替我,成为新的主播。
我告诉他们,要把“山里人家”这个品牌,做成属于李家坳,属于所有勤劳山民的品牌。
而不是属于我陈念一个人的。
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走访其他贫困山村,寻找下一个“李家坳”上。
半年后,我因为在助农领域的突出贡献,被评为“全国十大杰出青年”。
颁奖典礼上,我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无数的镜头和掌声。
主持人问我:“陈念小姐,是什么支撑着您,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依然选择坚守在这片土地上?”
我想了想,说:
“因为我始终相信,这片土地上,生长着最质朴的善良。而善良,不应该被辜负。”
典礼结束,我走下台,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们都错了。”
我看着那五个字,没有任何回复,直接按下了删除键。
我抬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
但我知道,在遥远的大山深处,有另一片星光,正在因为希望,而被点亮。
那,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我迈开脚步,走向了那片属于我的,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