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山林外走,草木的气息越盛,连风里都带着股破土而出的韧劲。萧烈扛着长枪走在最前,时不时拨开挡路的枝桠,枪缨上的红穗子晃得欢快,嘴里还在数着该点的菜:“除了酱肘子,还得要份爆炒腰花,再焖个三黄鸡……”
苏清鸢从药囊里摸出片路上新采的薄荷叶,递到凌玥嘴边:“含着,醒神。”凌玥下意识张嘴接住,冰凉的气息从舌尖漫开,刚被萧烈勾起来的饿意淡了些,她瞥向苏清鸢,见对方指尖粉色光圈里还转着枚银针,像是在练习刚琢磨出的手法,便没再说话,只默默加快了半步,替她挡开斜伸过来的荆棘。
温子然走在中间,怀里的玉简盒被他护得严实。他偶尔低头看一眼地面的脚印,又抬头望向前方的山势,忽然轻“咦”了一声:“这处的山形,倒和拓印地图上的某段有点像。”他指尖青光一闪,在空中虚画出几道线条,“这处山林说不定藏着什么关联,回头得好好比对一番。”
“管它像不像,先到了迎客楼再说!”萧烈在前面喊,声音撞在树干上,惊起几只飞鸟。
墨尘跟在最后,听着前面的动静,忽然停下脚步。他侧耳听了听,远处隐约传来水流声,混着几声兽吼,却不像是寻常野兽的动静。他眉头微蹙,指尖在丹炉上轻轻敲了敲,炉身泛起一丝极淡的红光。
“怎么了?”苏清鸢最先察觉到他的停顿,回头望过来,粉色光圈凝了凝,像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墨尘抬眼看向声音来处,淡淡道:“前面可能有情况,慢点走。”
萧烈立刻收了笑,握紧长枪:“是妖兽?”
“不好说。”墨尘往前几步,与众人并肩,“气息有点杂,像是……不止一头。”
凌玥已经将弩机上了弦,指尖蓝光顺着弩身蔓延,在箭簇上凝出层薄冰:“左边还是右边?”
温子然迅速扫过四周,目光在几株被踩得弯折的野草上顿了顿,草叶上的湿气还没干透,断口处沾着些微泥土,显然是刚被碾压过。他指尖青光一闪,顺着野草倒伏的方向指向东边,语气笃定:“东边,痕迹新得很,脚印踩得乱七八糟,应该刚过去没多久。”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萧烈率先往东绕去,脚步放轻,枪尖压低;凌玥紧随其后,身形隐在树后,弩箭对准了前方的密林;苏清鸢站在温子然身侧,银针已蓄势待发;墨尘则落后半步,指尖在腰间药囊里一捻,三枚赤红色的丹丸便落入手心,丹丸表层流转着灼热的光晕,只需灵力一催,便能爆发出燎原火劲,或是化作烟雾迷障。
穿过一片密林,前方忽然开阔起来,竟是片不大的溪谷。溪边长着几丛开得正盛的野蔷薇,而溪边的空地上,正有三头青面獠牙的妖兽在撕咬一具鹿尸,血污溅得满地都是,正是刚才兽吼的来源。
“是铁脊狼。”凌玥低声道,“皮糙肉厚,牙口锋利,尤其擅长围猎。”
萧烈舔了舔唇角,眼底闪过兴奋:“正好试试这几日练的火劲!”说着就要冲上去,却被墨尘按住肩膀。
“它们在进食,警惕性最低,没必要硬碰硬。”墨尘指了指溪谷另一头的小路,“从那边绕过去,离迎客楼不远了。”
“等等”凌玥忽然抬手,弩箭对准了铁脊狼身后的岩石:“那边还有动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岩石后缩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只受惊的幼鹿,正抖着腿往石缝里钻,而一头铁脊狼似乎已经察觉到,正甩着尾巴往那边走去。
苏清鸢指尖的银针颤了颤:“是头小鹿崽。”
萧烈握紧枪杆低骂:“连幼崽都不放过!”
没等众人再议,那头铁脊狼已经扑向岩石后。就在这时,凌玥扣动了扳机,蓝光拖着冰雾破空而去,精准射中狼的后腿。铁脊狼痛吼一声,后腿瞬间被冰封,踉跄着摔倒在地。
另外两头狼立刻转头,凶狠地瞪向这边。萧烈趁机冲了出去,长枪带着赤色光带横扫,火劲瞬间燎到狼的皮毛,疼得它们嗷嗷直叫。
温子然指尖青光流转,迅速在地上勾勒出几道痕迹,青芒一闪,两头狼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出浅坑,绊得它们踉跄趔趄。苏清鸢的银针随即飞射而出,精准钉在狼的前腿关节处,银光闪过,狼的动作顿时僵住。
不过片刻功夫,三头铁脊狼已被制服。萧烈一脚将最后一头狼踹开,走到岩石后抱起小鹿崽,小家伙吓得直哆嗦,却没受伤。他摸了摸小鹿柔软的绒毛,声音放得极轻:“别怕,狼已经被打跑了,快走吧,这里危险。”
小鹿崽似懂非懂地蹭了蹭他的手心,他顺势将它放在地上,轻轻推了一把:“快去,跑快点,别回头。”
小鹿崽犹豫了一下,转身跑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他一眼,才蹦蹦跳跳地钻进密林深处,很快没了踪影。
“处理掉?”萧烈看向凌玥,指了指地上哀嚎的铁脊狼。
凌玥轻摇着头,指尖在狼尸的皮毛上轻轻划过,语气平静却带着盘算:“别弄死,留口气。这铁脊狼的皮够韧,硝制后能做副好甲,是块好料,就是得趁新鲜,不然容易硬。活着带回去交给镇上的铁匠铺,换的银钱足够咱们添两柄趁手的新武器,比直接丢在这里划算多了。”
她顿了顿,指尖捏住一根狼獠牙,慢悠悠道:“獠牙咱们自己处理,磨掉棱角淬上麻药,改作短匕。近身时往对方手腕一划,保管瞬间卸力,比寻常匕首管用多了。”
“走吧,先把獠牙取了。这些零碎活儿,自己来更省事。”凌玥直起身时,腰间银刀已握在手中,那刀小巧锋利,刃口薄如蝉翼。
她捏住狼尸下颌,指腹在獠牙根部轻轻摩挲,银刀贴着牙床缝隙滑进去,角度刁钻得正好避开脆骨,随即手腕微转,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根带血的獠牙便被利落取下。
这一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旁边的四人都看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惊愕。
“你、你这手法也太熟练了……”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
凌玥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没停,另一根獠牙已被她稳稳捏在指尖:“从小在山上长大,处理这些是家常便饭,练多了就熟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另外两头狼尸,银刀再次动起来,挑、转、挑,动作行云流水,凌玥将最后一颗獠牙放在溪边,几颗獠牙并排躺着,尖锋闪着冷光。她转身走向溪边。
指尖刚触到溪水,就见一圈圈淡蓝色的冰纹在水面漾开,带着点沁人的凉意。她俯身将银刀浸入水中细细擦拭,洗去残留的血污后,利落收刀入鞘别在腰间。接着拿起一旁码好的獠牙,在溪水里逐一冲洗干净,裹进油布,妥帖地收进身后的包裹。
最后才掬起水往手上泼了泼,洗去血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道:“再不走,迎客楼的馒头真要凉了。”
萧烈立刻来了精神,招呼着温子然一起把铁脊狼捆好拖上:“走走走!处理完这些,正好下酒!”
众人重新上路时,溪谷里只剩下几具铁脊狼的尸体和那具早已冰冷的鹿尸。
刚进镇子,萧烈就熟门熟路地把捆好的铁脊狼拖到铁匠铺,跟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回来,拍着胸脯笑:“老板说咱们这狼皮品相好,给的价够咱们在迎客楼敞开吃三顿的!”
凌玥眼尾带笑:“正好,刚才路上说的酱肘子、爆炒腰花,今天都得安排上。”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迎客楼去,刚到门口,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就叮铃铃响了起来。店小二正擦着桌子,抬眼瞧见他们,立马放下抹布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哟,是几位爷和姑娘啊!快里头请,靠窗那张桌子视野敞亮,还能瞧见街景,您看合心意不?”
“就那张!”萧烈大步流星往里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拿起菜单就划,“酱肘子要红烧的,糖色得多挂点!腰花切薄些,多放点辣椒,三黄鸡炖烂乎点……”
墨尘挨着他坐下,指尖在菜单边缘轻轻敲着,等他喘口气的空当才温声道:“加份凉拌木耳,多搁点蒜。再来两壶米酒,温过的。”他转头看向刚坐下的苏清鸢,见她药囊边角沾了点草屑,顺手帮她理了理,“这次采的薄荷成色不错,回头阴干了收着?”苏清鸢点头,指尖粉色光晕若有若无地闪了闪,像是在回应。
凌玥刚把包裹往桌角一放,掏出那几颗洗净的狼獠牙用布仔细擦拭,就见店小二端着茶壶过来,眼尖地瞥见她手里正擦的狼獠牙,喉结动了动:“姑娘这牙口真鲜亮,是打算做个辟邪的物件?”
“改把短匕。”凌玥头也没抬,布巾在獠牙上擦出细微的沙沙声,末了才拎起茶壶给众人斟茶,水汽氤氲里,她眼尾弯了弯,“铁打的沉,这玩意儿趁手。”
温子然一直没说话,只在凌玥斟茶时伸手替她扶了扶倾斜的茶盏,转而拿起温好的米酒,给每个人的杯子都添了些,酒液晃出细碎的光。
菜上得快,酱肘子刚端上桌就占了小半张桌,油光裹着琥珀色的糖衣,筷子一戳就颤巍巍地晃,胶原蛋白顺着断面往下淌;爆炒腰花冒着热气,青红辣椒裹着酱汁,呛得人鼻尖发痒,却忍不住一筷子接一筷子;三黄鸡炖在砂锅里,金黄的油花浮在汤面,轻轻一抿,肉就从骨头上滑下来。
萧烈夹起一块肘子,直接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嚼着,含糊道:“这火候绝了,肉烂得刚好,一点不塞牙!”说着腾出一只手抹了把嘴角的油,又飞快夹了一筷子腰花,就着米饭扒拉两口,眼睛亮得很:“以前在林子里啃冻饼子,哪敢想有这口?现在吃着才觉出踏实。”
他咽下嘴里的饭,用帕子随意擦了擦手,没刻意讲究,夹菜的动作快了些,偶尔油星溅到袖口,也只是皱下眉往旁边蹭了蹭,冲众人笑时带着点满足的憨气:“实在忍不住,这菜太对胃口了。”
凌玥夹了块炖得酥烂的鸡皮给苏清鸢,见她蹙眉避开肥腻处,又换了块瘦的:“你那几针准得很,铁脊狼关节处的筋络最韧,偏被你钉得死死的。”
苏清鸢脸颊微红,往她碗里夹了片木耳:“你那冰箭也快,不然狼早扑过来了。”
“还是凌玥厉害。”温子然喝了口米酒,眼睛亮晶晶的,“我那塌陷的土坑就绊了它们一下,真要硬碰硬,我这点灵气不够看的。”
“你那下时机正好。”凌玥挑眉,夹了片腰花在醋碟里滚了滚,“再晚半息,萧烈就得被狼爪子挠着了。”
萧烈嘴里的肉差点喷出来,梗着脖子道:“胡说!老子一枪就能挑飞它们!”话虽如此,却悄悄往凌玥那边挪了挪凳子,生怕她再揭短。
满桌人都笑起来,笑声撞在窗纸上,又飘出去,和街上的叫卖声、远处的犬吠混在一起。夕阳正从窗棂斜照进来,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油腻的桌面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熨帖。
凌玥端起酒杯抿了口,米酒的甜香混着菜香漫进喉咙,她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萧烈:“东边林子据说有白狐,皮毛能做围脖,明天去不去?”
萧烈嘴里还塞着肉,含糊着点头如捣蒜,好半天才咽下,拍着胸脯道:“去!必须去!逮着了给你做条最软和的,比绸缎还滑溜!”
“那得先看看你的枪法能不能追上狐狸。”凌玥逗他。
“嘿,你等着瞧!”萧烈急了,又夹起一大块肘子,仿佛要把气势都吃回来。
温子然在旁边笑:“白狐灵性得很,说不定得清鸢用点迷魂草?”
苏清鸢抿着唇笑,指尖的粉色光晕转得更快了。墨尘一直默默喝酒,这时忽然开口:“东边林子有瘴气,我带点解毒丹。”
凌玥转头看他,他避开目光,却把自己碗里的鸡翅膀夹给了她——那是她刚才盯着看了两眼的部位。
油灯越发明亮,菜渐渐见了底,米酒也空了两壶。店小二来添炭火时,见他们笑得热闹,忍不住多嘴:“几位客官看着面熟,是常来这边跑货?”
“算吧。”凌玥靠着椅背,指尖转着空酒杯,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镇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每个人脸上,“瞎跑,图个自在。”
萧烈正抢温子然碗里最后一块木耳,闻言含糊道:“对!自在!”
满室的热气里,碗筷碰撞声、说笑声、远处的梆子声缠在一起,像团柔软的棉絮,把每个人都裹得暖暖的。凌玥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人,忽然觉得,这比独自在山里听风的日子,热闹多了,也……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