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一步挪向发布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数加班狗的亡魂上，灼痛他的脚底。
他垂着头，恨不得当场施展土遁术，把脸直接埋进地里。
周围的记者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位苏警官，看起来好腼腆，甚至有点社恐啊。”
“是啊，面对镜头这么不自然，完全不像单枪匹马破了大案的孤胆英雄。”
“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紧张吧，年轻人嘛。”
内向？紧张？
苏泽心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我本来是个多么阳光开朗、热爱生活的小伙子！
就因为你们这帮扑街媒体，还有那些天天喊着“警察加油多破案”的市民，搞得我不得安生，没法摆烂！
我才变成现在这副心惊肉跳、看见人多就想死的鬼样子！
你们赔！
你们统统都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鬼佬处长看着走到面前的苏泽泽，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欣赏，他重重地拍了拍苏泽的肩膀。
“真是个年轻有为的后生仔，港岛警队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苏泽的脸部肌肉一阵抽搐，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谢谢你啊死鬼佬！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只想回家睡觉！求你了！
鬼佬处长心满意足地坐下，将舞台完全交给了今天的主角。
苏泽僵硬地杵在麦克风前。
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和无数闪烁的镜头，让他感觉自己不是英雄，而是即将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一个女记者抢先站了起来，将话筒怼到嘴边。
“苏警官，你好！我是《港岛日报》的记者。请问，您究竟是如何发现雨夜屠夫林过云的真实身份的？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来了。
经典环节，英雄叙事。
苏泽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用自己这辈子最诚恳、最朴实的态度，吐出两个字。
“偶然。”
没错，就是偶然。
我总不能说，我为了早点下班，随便指了个看起来最像变态的家伙，结果就中了吧？
好孩子从不说谎，我只是省略了亿点点细节。
全场静了一瞬。
提问的女记者也愣住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警官真是风趣幽默，太喜欢开玩笑了！”
苏泽面无表情。
我没开玩笑。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另一名戴着眼镜的男记者紧接着站起来，问题更加尖锐。
“苏警官，能否请您详细描述一下抓捕当时的情形？我们都知道，林过云穷凶极恶，你们在抓捕过程中是否遇到了激烈的抵抗？”
好问题！
苏泽感觉自己找到了引爆舆论的突破口。
他对着麦克风，一脸平静地陈述事实。
“也没什么激烈的，本来我就想搞点鱼蛋吃吃，但警员在碗里发现了一截属于女性的断指。”
“证据确凿，他就什么都招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他中途想反抗，被我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牙打掉了两颗。”
这下总该出问题了吧？
警察滥用暴力，殴打嫌犯！
这样的警察难道还能升职？不被投诉调查，停职反省就不错了！
我真是个小天才！
苏泽泽差点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然而，台下记者的反应，再次击碎了他的三观。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
“好样的！”
“对付这种杀人狂魔，就该这样！”
“苏警官做得对！打得好！这种人渣，打死都活该！”
掌声瞬间连成一片，记者们纷纷竖起了大拇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赞许和解气的神情。
苏泽彻底哑然。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你们的职业道德呢？你们的新闻操守呢？
怎么还带头叫好的？这届记者不行啊！
就在苏泽怀疑人生的时候，又一个记者站了起来，显然不满意他之前的回答。
“苏警官，我们不相信！雨夜屠夫逍遥法外两年，让整个港岛的女性都人心惶惶，警方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都一无所获，这足以说明他的狡猾和反侦察能力。”
“我们不相信，这样一个世纪悍匪，会是靠‘偶然’就能抓到的！”
苏泽刚想开口，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就是偶然！信我啊！
身旁的鬼佬处长却先一步拿过了他面前的麦克风，笑呵呵地对着全场记者说道。
“我们的苏警官，只是谦虚，而且，喜欢开一点东方特有的小玩笑。”
苏泽扭头看着他，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只见鬼佬处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讲述英雄史诗般的口吻，开始了他的即兴发挥。
“事实上，苏警官为了抓捕雨夜屠夫，已经默默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早在三个月前，他就从浩如烟海的失踪人口档案中，敏锐地发现了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共同点——这些受害女性，都曾在同一家夜总会工作过！”
“他以此为突破口，进行了长达数周的秘密调查，伪装成各种身份，出入鱼龙混杂的夜场，最终锁定了林过云！”
“为了不打草惊蛇，苏警官更是制定了周密无比的‘鱼饵计划’，故意放出风声，引诱林过云再次犯案，并在其住所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昨天晚上的行动，正是收网的最后一步！”
鬼佬处长说得激情澎湃，唾沫横飞。
苏泽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掐死这个死鬼佬。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了？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还鱼饵计划？我连鱼蛋都没吃上一口！
鬼话连篇！颠倒黑白！不愧是你啊死鬼佬！
鬼佬处长一番慷慨激昂的“真相揭秘”后，全场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所有的记者，都用一种混杂着震惊、崇拜、难以置信的视线，聚焦在苏泽身上。
几秒后。
轰！
雷鸣般的掌声，骤然炸响！经久不息！
“英雄啊！这才是真正的警察！”
“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太厉害了！”
“苏警官，你是我们港岛的骄傲！”
听着耳边的赞誉，苏泽只想从旁边抄起一根拖把，把这群聒噪的家伙全都赶出警务处总部大门。
就在这时。
苏泽混乱的脑中，无数个念头在碰撞。
黄炳耀的咆哮……记者的狂热……鬼佬处长的胡说八道……升职……加班……
突然，所有的碎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合在了一起！
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绝妙的计划，在他的脑中轰然成型。
他缓缓站起身，从鬼佬处长手中，接过了麦克风。
全场的掌声和喧哗，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苏泽露出了自从进入大厅以来的第一个真诚笑容，虽然笑容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腼腆。
“各位，过誉了。”
“其实，我个人并没有那么厉害。我能破这个案子，能够制定出处长口中如此周密的计划，都应该归功于我的直属上司。”
他特意加重了“直属上司”这四个字。
“旺角警署的署长，黄炳耀，黄Sir！”
“事实上，‘鱼饵计划’这个名字，都是黄Sir想出来的。他，才是整个计划的提出者和主要制定者，我只是一个负责执行的小警员而已。”
“所有的功劳，都属于黄Sir！他，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
说完，苏泽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把功劳分出去？
不，是全都送出去！
送给那个最爱出风头、最爱抢功劳的黄炳耀！
只要把这家伙捧到天上去，以他那骚包的性格，肯定会全盘接受。
到时候，处长再给他请功，升职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旺角警署，署长的位置已经是天花板了。
黄炳耀想再往上爬，就只能调离旺角！
只要这个最大的加班源头、自己摆烂路上的克星一走……
那旺角警署，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到时候，自己想怎么摆烂，就怎么摆烂！
苏泽为自己这个一箭双雕、釜底抽薪的决定，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