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警署，大厅里。
今天这里从未如此拥挤过。
几十号军装警员乌泱泱地挤在悬挂式电视机前，连街上巡逻的伙-计都找了五花八门的借口溜了回来。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灼灼，大气都不敢喘。
电视上，正在直播警务处总部的记者发布会。
当苏泽那张帅得有些过分的脸出现在镜头前，并且将所有功劳都归于黄炳耀时，整个大厅的空气瞬间抽离，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彻彻底底地懵了。
尤其是黄炳耀本人。
他手里还稳稳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枸杞茶，此刻却纹丝不动，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脸颊上的肥肉开始不自觉地颤抖，眼眶迅速充血，变得通红。
“……所有的功劳，都属于黄Sir！他，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
电视里的苏泽，说完最后一句，对着镜头深深鞠躬。
一声脆响。
黄炳耀手中的茶杯脱手，坠落，在地上炸开一蓬滚烫的水花和瓷片。
但他对此毫无知觉。
两行滚烫的热泪，冲开堤坝，顺着他脸颊的沟壑滚滚而下。
“阿泽……”
黄炳耀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那委屈又感动的腔调，活脱脱一个三百斤的孩子被人抢了棒棒糖，又被塞回来一个更大的。
“我的好兄弟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竟是嚎啕大哭起来，巨大的悲鸣声响彻整个警署大厅。
“我黄炳耀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苏泽的义气！这么天大的功劳，你竟然还想着我这个老大哥！”
“呜呜呜……太感人了！真是太感人了！”
周围的警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嘴角疯狂抽搐，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
只有斌仔，这个苏泽的头号小迷弟，此刻也是感动得稀里哗啦，跟着抹眼泪：“苏Sir真是太伟大了！黄Sir也太不容易了！”
几个机灵的伙计立刻嗅到了机会，瞬间围了上去。
“署长，原来您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啊！”
阿狗：“是啊是啊！我就说嘛，苏Sir虽然厉害，但毕竟年轻，怎么可能想出‘鱼饵计划’这么周密的方案，原来是您在背后指点江山！”
“署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您才是我们港岛警队真正的中流砥柱！”
一句句吹捧精准地砸了过来。
黄炳耀的哭声渐渐收歇，他胡乱擦了擦眼泪，挺起自己那硕大无朋的肚腩，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神采。
他飘了。
在众人的吹捧中，他彻底飘了。
“咳咳！”黄炳耀清了清嗓子，端起一副高深莫测的宗师派头，“大家不要这么说嘛，我和你们苏Sir，都是为了市民服务，谁的功劳大一点，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重要的是，我们警队的精神！是团结！是奋进！”
“阿泽是个好同志，这一点我很清楚。他虽然年轻，但有能力，有担当，最重要的是，还不贪功！我黄炳耀在这里保证，只要我还在旺角警署一天，就绝对不会埋没这样的人才！”
他越说越激动，大手一挥，气势磅礴。
“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尽快升职！实习督察算什么？以他的能力，就应该去更高、更重要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黄炳耀心里美得冒泡。
苏泽这小子，太够意思了！
自己明明全程都在署里喝茶看报纸，连案发现场都没去过，他竟然把这天大的功劳硬生生塞到自己头上。
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把兄弟情义看得比天还高的精神！
这么好的下属，打着探照灯都找不到啊！必须得好好提携！阿泽肯定也想往上爬，这番操作不就是给我递投名状嘛？我懂！
人群中，唯有梅姐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双手环胸，冷冷地注视着被众星捧月的黄炳耀，心里堵得厉害。
又是苏泽！
凭什么所有的风头都是他的？
她熬了多少个通宵，啃了多少冷面包，才换来今天的资历。可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白脸小子，就因为运气好破了几个案子，现在都要被捧上天了？
再这么让他升下去，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追上了！
不行。
自己也得想办法破个惊天大案，立个奇功，让署长，让所有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精英！
“鱼饵计划”？听起来就很厉害。
下次，这种计划必须有我一份！
就在梅姐暗下决心时，黄炳耀再次开口，声音洪亮如钟。
“今天！为了庆祝雨夜屠夫案成功告破，也为了嘉奖我们的幕后英雄苏泽！”
“我宣布，今晚下班后，全署上下，都去丽晶大酒店！我请客，摆庆功宴！”
“所有人，都必须到场！尤其是阿泽，等他回来，你们谁看到他，就跟他说，这是死命令！”
与此同时。
警务处总部，发布会现场。
记者们散场许久，鬼佬处长的脸依旧涨红，兴奋劲儿丝毫未退。
他用力拍着苏泽的肩膀，满面红光，那口蹩脚的粤语都因为激动而流利了不少。
“苏！你今天干得太漂亮了！VERY GOOD！”
“谦虚！沉稳！还懂得尊敬上司！你简直就是我们港岛警队的完美偶像！”
这些年，港警为了提升市民心中的形象，花了多少钱，搞了多少公关活动，结果收效甚微。
今天苏泽这一手，警队内部团结、后浪尊重前辈、上司爱护下属的光辉形象，瞬间就立起来了！
明天的新闻报纸，绝对全是对警队的一片赞歌！
鬼佬处长越想越开心，看苏泽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看宝贝。
“苏，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想要什么奖励？尽管开口！”
“我代表警务处，一定会满足你！”
他顿了顿，露出一副“我最懂你们年轻人心思”的笑容。
“要不……我直接给你申请升职怎么样？见习督察，去掉‘见习’两个字，直接转正！再破两个大案，总督察的位置就是你的！”
轰隆！
苏泽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作响。
升职？
还总督察？
我丢！
他脸上那副恰到好处的腼腆笑容，瞬间碎裂，僵在嘴角，比哭还难看。
千万不要！
“处长！”苏泽一个激灵，声音都在发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
“万万不可！”
鬼佬处长愣住了：“为什么？”
苏泽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剧痛让他勉强找回一丝理智，硬生生从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谦卑至极的笑容。
“处长，我个人能力真的非常有限。这次能破案，百分之九十靠运气，剩下百分之十，全靠黄Sir的英明指导。”
“我现在还只是个实习督察，很多东西都还没学会，经验严重不足。我才刚刚升职不久，连现在的位置都还没完全适应。”
“我……我想在基层多磨练磨练，多学习学习！”
他话说得恳切无比，眼神真挚得就差当场给鬼佬处长跪下了。
求求你，别升我职！
我还想多活几年！
鬼佬处长听完这番话，非但没有丝毫不悦，眼神中的赞许反而更加浓烈了。
不骄不躁，谦虚好学！
面对天大的功劳和唾手可得的晋升，竟然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和学习的心态！
这是什么？
这才是未来警队栋梁该有的样子！
他心里对苏泽的评价，又坐着火箭般蹿升了好几个档次。
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必须作为最高优先级人才重点关注，等时机成熟，一定要把他提拔到管理层来！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长期规划，鬼佬处长表面上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你有这份心，很难得。”
“既然你想在基层多磨练，那我就尊重你的选择。”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鬼佬处长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力道更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许。
“希望你以后再接再厉，多多破案，为市民服务！争取早日升上来，为警队做出更大的贡献！”
苏泽嘴里连声说着：“好嘞好嘞，一定一定！”
心里却在疯狂咆哮。
升上来？
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升上来！
谁爱升谁升去！
我只想在旺角警署摆烂到天荒地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