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宿醉的头痛准时将苏泽唤醒。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旺角警署大门,时间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
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但他非但不慌,反而刻意挺直了腰板,下巴微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穿过公共办公区。
就是要这样。
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让所有人都看看,他苏泽就是这么个小人得志的混蛋。这样的人要是还能升职,那真是天理难容了。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那些嫉妒、鄙夷、愤怒的视线。
然而,周围的窃窃私语,却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哇,苏Sir这个点才来上班,好羡慕啊。”一个年轻警员满脸憧憬。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废话!苏Sir是什么人?破了雨夜屠夫案的大英雄!别说迟到一小时,就算不来上班,处长都得亲自打电话问候!”
“就是!昨晚庆功宴,苏Sir都没参加,肯定又去默默为市民服务了。今天晚点来,合情合理!”
“唉,大丈夫当如是也!”
“当如是也……”
苏泽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当场摔倒。
什么玩意儿?
大丈夫当如是?你当你妈的如是啊!
他内心掀起滔天巨浪,几乎要破口大骂。
我这是在摆烂!是在作死!是在表演一个令人不齿的小人!你们这群疯子到底在脑补些什么东西?高风亮节?为市民服务?
你们的眼睛是被猪油蒙住了吗!
苏泽崩溃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拼命想演好反派的演员,结果台下的观众却一个劲地夸他演出了正道的光。
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怀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憋屈,苏泽黑着脸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门刚推开一条缝,他就愣住了。
办公室里有人。
一个肥硕的背影,正站在窗边,背负双手,深沉地眺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黄炳耀。
苏泽的心咯噔一下。
搞什么鬼?你一个警署署长,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吗?天天往我这个实习督察的办公室里跑是几个意思?
这里风水比较好?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脚收回来,然后悄无声息地溜走。
然而,下一秒。
一道劲风从耳边刮过。
那道肥硕的身影仿佛瞬移一般,一只手已经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泽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好快的速度!
这个死胖子,身手居然这么恐怖?这还是那个开会时打瞌睡,训人时喷口水的黄炳耀吗?
他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了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黄炳耀双眼通红,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整张脸皱成一团,活像个两百斤的委屈孩子。
苏泽人都看傻了。
大哥,你哭这么难看给谁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阿……阿泽……”
黄炳耀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话都说不囫囵。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泪水决堤般涌出。
“你……你真是有情有义!”
“雨夜屠夫案,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你却……你却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我……”
“阿泽,你真的……我哭死……”
苏泽嘴角抽搐,强忍着一脚把他踹飞的冲动,还得挤出笑容安慰他。
“署长,看你说的。平时你也没少关照我,我这不都是应该做的嘛,给你一点小小的反馈而已。”
心里却在疯狂呐喊。
大胖子!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
没错!功劳就是给你的!只要你顶着这个天大的功劳升职,调到总区,甚至别的地方,老子不就解脱了?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苏泽想怎么摆烂就怎么摆烂!
哈哈哈哈!
苏泽几乎要笑出声来,脸上却是一片真诚。
黄炳耀被他这番“肺腑之言”感动得无以复加,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宣布。
“好!说得好!阿泽,谢谢你!”
“从今天起,你我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黄炳耀发誓,以后不管我去到哪里,都一定带着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有你的一份!”
轰隆!
苏泽感觉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什……什么玩意儿?
结拜兄弟?
还要一直带着我?
他比吃了屎还要难受,整个人都麻了。
别啊!大佬!你自己走就好了!你别过来啊!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腐烂,不想跟着你去发光发热啊!
求你了!
苏泽连忙摆手,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署长,我对你的好,不求回报!真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不!”黄炳耀哭得更凶了,“我必须放在心上!你这样的好兄弟,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说着,他激动地一把抱住苏泽,硕大的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苏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湿。
紧接着,一股温热黏腻的触感传来。
黄炳耀……他……他竟然用自己的警服擦鼻涕!
苏泽彻底石化了。
…………………………
傍晚时分,警署的喧嚣总算平息。
苏泽带着自己小队的警员,准备出发前往今晚的巡逻地点,彩虹道游乐园。
“斌仔,牛佬,上车了!”
他站在冲锋车旁,有气无力地招呼着。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上车门的时候,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请等一下!苏Sir!”
苏泽回头,看到一个穿着便衣,身形矫健,理着平头的年轻男人,正快步向他跑来。
男人脸上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精悍之气,眼神锐利。
“我是东区重案组的警员,陈家驹。”男人一个立正,对他敬了个礼,“奉我们曹达华督察的命令,过来跟苏Sir你深造一下。”
苏泽:“?”
他的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问号。
有没有搞错?
重案组的精英,跑到他一个军装巡逻小队的实习督察这里来深造?
这是什么倒反天罡的操作?
苏泽瞬间就烦了。
他只想摆烂,只想摸鱼,只想安安静静地混到退休。
他一点都不想带人,更不想带这种一看就干劲十足、浑身是刺的家伙。
手底下斌仔和阿狗那帮人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一个两个打了鸡血一样,跟只想腐烂的自己格格不入。
现在又来一个重案组的?
苏泽的摆烂雷达响起了最高警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家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直接宣布。
“好,那你现在听好了。”
“你毕业了。”
陈家驹怔了一下,显然没跟上苏泽的脑回路。
“哈?”
他一脸茫然地反问:“苏Sir,我……我怎么就毕业了?”
苏泽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开个玩笑。”
他朝车里偏了偏头。
“上车吧。”
“不过我事先声明,跟着我,你可能什么东西都学不到,做好心理准备。”
陈家驹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愈发坚定了。
警队超新星,破获雨夜屠夫案的“幕后神探”,怎么可能学不到东西?
曹Sir派自己过来,绝对有他的深意。
这位苏Sir,一定是深藏不露,故意这么说来考验自己的。
陈家-驹心里想着,挺直胸膛,大声回应:“是!Sir!我不怕吃苦!”
说完,他便敏捷地钻进了冲锋车。
苏泽看着他那充满干劲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