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差回家,发现“我”正和我的老婆睡在一起。
那个“我”冷笑着对我说:“你这具身体,我用腻了。”
直到我发现,策划这一切的,竟是我曾最信任的她。
如今,我顶着她闺蜜的脸,而她,正用我的身体,一步步将我逼上绝路。
第一章:错位的归巢
手机屏幕的光,勉强照亮了楼道。
我,陈默,拖着快散架的身子,终于蹭到了家门口。出差三天,感觉像过了三个月。最后一个BUG临上线前才搞定,现在脑子里除了浆糊,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把我自己扔到床上,睡到天荒地老。
钥匙串哗啦作响,我在黑暗里摸索着那把最熟悉的。这楼的声控灯又坏了,报修了无数次,物业永远说“在排期”。黑暗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轮廓。是它了。
借着手机余光,我把钥匙往锁孔里插。第一次没对准,滑开了。该死,累得手都在抖。第二次,终于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门开了条缝,屋里更深的黑暗涌了出来,带着一股……家里特有的、温暖的气息。嗯,还有一丝淡淡的香水味,是周薇常用的那款。
我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稍微松了松。到家了。
我推开門,反手轻轻带上,生怕吵醒可能已经睡下的周薇。屋里没开灯,只有卧室门缝底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晕。
她可能还在刷手机等我?
我心里泛起一丝愧疚,又有点暖意。换了鞋,我把手里的礼品袋小心放在玄关柜上——里面是给她带的当地特产糕点。然后蹑手蹑脚地朝卧室走去。
手搭上门把,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一点。我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地带上点笑意,准备给她个惊喜。
轻轻拧动,推开。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暧昧。
而就在那片暧昧的光晕里,我看清了床上的景象。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床上,躺着两个人。
靠外面的那个男人,侧着脸,呼吸平稳,睡得正沉。
那张脸……我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到。
那是我。
我的身体,正搂着我的妻子周薇,安然入睡。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
我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我”。脑子里闪过一万个念头——梦?幻觉?加班太多出现精神分裂了?可指尖掐进掌心的刺痛感,还有因为震惊而过快的心跳,都在尖叫着告诉我,这是真的。
周薇似乎被开门的动静惊扰,无意识地往“那个我”的怀里缩了缩,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
这个亲昵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
就在这时,那个靠着“我”的脑袋动了一下。
然后,他……或者说,“我”,睁开了眼睛。
那双我用了三十二年的眼睛,隔着昏暗的灯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门口、浑身僵硬的我。瞳孔里没有刚醒时的迷茫,没有看到陌生人的惊恐,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平静。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嘴角甚至开始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拉扯,形成一个我从未在自己脸上做出过的、带着残忍玩味和绝对掌控的笑容。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呵。”
一声轻嗤,从“我”的喉咙里滚出来。是我的声音,但语调却是我完全陌生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周薇被这声音彻底弄醒了,她揉着眼睛撑起身:“老公……怎么了?” 然后她也看到了我,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一丝慌乱:“李……李瑶?!你怎么会在我家?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瑶?我愣住了。她在叫谁?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我”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周薇的后背,动作自然熟练。他的目光却一直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
“没事,薇薇。”他用我的声音,说着让我血液冻结的话,“可能是‘李瑶’又梦游了,或者……喝多了吧。”
他刻意加重了“李瑶”两个字,然后,视线转向我,那双属于我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说吧,‘李瑶’。”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这大半夜的,撬锁闯进我家,想干什么?”
撬锁?闯进他家?李瑶?
我张大了嘴,一股混杂着荒诞和极度恐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终于明白周薇刚才在叫谁了——她在叫我现在这张脸的名字!我……我变成了李瑶?我老婆的那个闺蜜?
“你……你放屁!”极致的震惊让我失去了所有理智,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变形,这确实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女声。“你是谁?!你他妈到底是谁?!那是我的身体!”
我指着床上的“我”,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周薇吓得往后缩了缩,紧紧抓住“那个我”的胳膊,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而“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甚至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李瑶。”他用一种近乎怜悯,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又开始说这些疯话了。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陈默’,但用这种方式引起注意,太难看了,也……太危险了。”
他轻轻搂住周薇,目光却像刀一样刮过我的脸。
“现在,给你三秒钟。是自己滚出去,还是等我报警,告你非法入侵?”
我站在原地,如同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看着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怪物,看着依偎在他怀里、满眼恐惧看着我的妻子,看着这间我无比熟悉此刻却陌生如魔窟的卧室。
世界,在我面前彻底碎裂、崩塌。我不是陈默了。
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个叫“李瑶”的,可悲的,闯入别人家庭的疯子。
“报警!老公,快报警!”
周薇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像一根针扎进我的耳膜。她死死攥着“那个我”的睡衣袖子,看向我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厌恶。
我曾经的爱人,如今视我如蛇蝎。
而“那个我”,我的身体,此刻正用我的脸,对我露出一个混合着警告和胜利意味的表情。他一只手搂着周薇,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拇指悬在屏幕上方,作势欲按。
“需要我帮你拨通吗,‘李瑶’?”他晃了晃手机,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非法入侵,够你在里面待几天了。”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喘息。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滚,几乎要炸开。我想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把那个窃贼从我的身体里揪出来!
可我能做什么?用这双明显属于女人的、纤细的手吗?
“滚。”
那个“我”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没有大吼大叫,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这个字,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我最后一丝试图反抗的念头。我知道,他说到做到。如果警察来了,会相信谁?一个“情绪不稳定”、“有不良动机”的闺蜜,还是一个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男主人?
答案显而易见。
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因为屈辱的泪水而模糊。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当场崩溃。
我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曾经属于我的卧室,冲过了熟悉的客厅玄关。
“砰——!”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关门声,还伴随着清晰的、内锁转动的声音。
我被彻底关在了门外。
关在了……我自己的家门外。
楼道里依旧一片死寂的黑暗。我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防盗门,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眼泪终于决堤,不是啜泣,是无声的、汹涌的奔流。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彻头彻尾的、被整个世界抛弃和否定的虚无。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挣扎着,用这具陌生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
我得离开这里。
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晚风像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掏车钥匙——我那辆开了好几年的国产车,就停在老位置。
可摸到的,只有柔软的、属于女性衣物的面料,还有一个硬质的小包——李瑶的挎包。
车钥匙,在我的身体那里。在我的家里。
而我,一无所有。
我像个幽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在凌晨死寂的小区里。冷风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一个更现实、更恐怖的问题浮现在脑海:
我现在该去哪?
回我自己的家?我已经被“我”亲手赶了出来。
去找父母?我该怎么跟他们说?说你们的儿子变成了你们见过的、我老婆的闺蜜李瑶?
巨大的茫然和恐慌攫住了我。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陈默”这个身份是如何与社会关系、物理空间牢牢绑定在一起的。失去了它,我就像一颗被从棋盘上拿掉的棋子,无处落脚。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了那个不属于我的挎包里的手机。用还在颤抖的手指,按亮了屏幕。
屏幕亮起,需要指纹或者密码。
我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尝试将右手大拇指按了上去——失败。我又试了试食指……“咔哒”,屏幕解锁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容明媚、妆容精致的女孩壁纸——那是李瑶的脸。
而我,正顶着她这张脸。
我点开通讯录,茫然地滑动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掠过。最终,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地址上——那是李瑶租房的小区地址。
讽刺吗?我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竟然是那个窃取了我人生的帮凶(我当时还这么认为)的巢穴。
我抬起头,看着这片我生活了多年的小区,每一棵树、每一盏路灯都无比熟悉,此刻却陌生得如同异域。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我不再是我了。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裹紧了身上那件不属于我的、单薄的外套,朝着那个陌生的地址,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陈默”人生的废墟上。
第二章:身份的流放
我是被一阵尖锐的闹铃声吵醒的。
眼睛还没睁开,手就习惯性地往床头柜上摸,想按掉那个吵死人的东西。摸到的却不是我那个方方正正的旧闹钟,而是一个光滑的、圆滚滚的物体。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带着蕾丝花边的米色窗帘缝隙里透进的阳光,和一个挂满各种小玩偶的屋顶吊灯。
这不是我的家。
心脏瞬间漏跳一拍,昨晚那噩梦般的记忆如同冰水般泼洒下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腾”地一下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紫色的、丝质的女士睡衣,触感滑腻。胸前有着不属于我的、明显的隆起。我的手……这双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还涂着淡淡一层透明指甲油的手……
不是我的。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几乎是扑到了房间里那面唯一的穿衣镜前。
然后,我看到了她。
李瑶。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李瑶那张算得上清秀的脸。头发因为睡了一夜有些凌乱,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很大,嘴唇微微张着,一副受到巨大惊吓的样子。
我抬手,镜子里的李瑶也抬手。
我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是属于年轻女性皮肤的、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触感。镜子里的李瑶,也做着同样的动作,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
“啊——!”
一声短促的、属于女性的尖叫从喉咙里溢出,又被我死死用手捂住。
这不是梦。这他妈真的不是梦!
我成了李瑶。我变成了我老婆那个闺蜜,李瑶!
我扶着冰凉的镜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我冲进旁边那个狭小的、瓷砖上贴着各种卡通贴纸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不断上涌。
眼泪生理性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荒诞和恶心。我,陈默,一个三十二岁的大男人,现在正顶着一张女人的脸,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卫生间里呕吐。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缓过来,用冷水用力拍打着脸。抬起头,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苍白的女人面孔,依旧用那双陌生的、带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
闹钟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
我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找到那个吵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早上7:30,以及一个日历提醒:【上班 9:00】。
上班?
我去哪儿上班?等等……李瑶的工作是……对,一家连锁美容院的美容师。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我淹没。我要顶着这张脸,这个身体,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做着我完全不懂的工作?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怎么也无法与“陈默”联系起来的影像,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
砸了它!把这面镜子砸了!是不是只要看不见这张脸,我就能变回去?
我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但最终,我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砸了镜子又能怎样?我能砸碎这个荒诞的现实吗?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人,用我自己的、属于陈默的语气,沙哑地低语:
“听着……不管你是谁,现在,你得先用这个身份……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把一切夺回来。
镜中的李瑶,眼神依旧惶恐,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凝聚。
站在“伊人美容会所”光可鉴人的玻璃门前,我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推上刑场的囚犯。
门面上优雅的艺术字,透过玻璃看到的温馨内饰和穿着统一粉色制服的身影,这一切都与我格格不入。我以前最多只是在门口等过周薇,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走进去。
手里攥着从李瑶包里找到的员工卡,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没心没肺。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这口气压到不再是陈默的、属于这具身体的肺部深处,然后推开了门。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如同审判的号角。
“哎呀,瑶瑶你来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妆容精致的女人迎了上来,她是店长王姐,“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天休息没缓过来?”
我喉咙发紧,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声音细弱,连我自己都嫌弃。
“快去吧,9号房的张太太预约了基础护理,点名要你做呢。”王姐拍了拍我的胳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这位可是老顾客,伺候好了。”
老顾客?点名要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连洗面奶都通常只用一种,现在要我去给一个“老顾客”做面部护理?
我被半推半就地送到更衣室,换上了那套粉色的制服。布料柔软,剪裁合身,却让我感觉像套上了一层枷锁。看着镜子里穿着女装、一脸生无可恋的“李瑶”,羞耻感几乎将我淹没。
硬着头皮走进9号护理间,一位保养得宜、约莫五十岁的女士已经躺在了美容床上。
“张太太早上好。”我回忆着李瑶笔记里记下的流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
“嗯,开始吧。”张太太闭着眼,语气平淡。
我拿起操作台上的瓶瓶罐罐,瞬间傻眼。清洁、爽肤、精华、按摩、面膜……每个步骤用的产品都不同,标签上的字我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如同天书。
我颤抖着拿起第一瓶,应该是洁面乳。挤多了,泡沫糊了张太太一脸。
“李瑶!”她不满地睁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用棉片去擦。
接着是按摩。我记得笔记上写着“提拉、打圈”,可我这双敲了十年键盘的手,笨拙得像两根铁棍,根本找不到所谓的穴位和力度。一下手,张太太就“嘶”地吸了口冷气。
“轻点!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她彻底怒了,坐起身,瞪着我,“你这手法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粗手粗脚的,是想把我的皱纹按得更深吗?”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沾着黏腻的按摩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制服。
“对不起,张太太,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王姐闻声赶来,满脸堆笑地把我拉开,亲自安抚客人。
我被王姐拽出了护理间,在同事们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走廊尽头,王姐收起笑容,压低声音,语气严厉:“李瑶,我不管你是失恋了还是家里有事,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还得罪老顾客,这是大忌!今天你先别服务客人了,去后面把新到的货品清点整理好,再写份检查!”
我低着头,像孙子一样听着训斥。三十二岁了,在公司里也算个老鸟,多久没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了?
走到堆满纸箱的仓库,闻着空气中混杂的护肤品香味和纸箱味,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我包围。
我连“李瑶”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在这个真实无比的水晶牢笼里,我笨拙、突兀,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如果连“李瑶”都扮演不好,我又该如何夺回“陈默”?
这个念头,比张太太的斥责和王姐的警告,更让我感到窒息。
浑浑噩噩地熬到下班,清点货品和写检查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心力。那几百字的检查,比我写几千行的代码还要艰难。
走出美容院,晚风吹在脸上,我才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一点。但“活着”的感觉,是李瑶的身体传来的疲惫,和陈默的灵魂感受到的屈辱。
我不能坐以待毙。
赵强。这个名字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冒了出来。我十年的兄弟,一起通宵码代码、一起路边摊吹瓶喝到吐的兄弟。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他一定能看出破绽!
这个念头让我枯萎的精神为之一振。我几乎是跑着到了附近一个相对安静的公园角落,用李瑶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我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接的时候,通了。
“喂?” 赵强那略带沙哑、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强子!是我!” 我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疏离:“李瑶?你怎么有我电话?有事吗?”
一句“李瑶”,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我不是李瑶!强子你听我说,我是陈默!” 我急急地低吼,生怕他挂断电话,“你听我的声音可能不对,但我真的是陈默!李瑶她……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我们互换了身体!现在家里那个我是假的!”
我语无伦次,把能想到的关键词都往外倒,试图唤醒他的记忆:“你还记得吗?上大学时你追校花,让我帮你写的情诗生成器代码,第一行是 import random!我们第一次创业失败,在天台喝的是三块钱一瓶的‘劲爽’啤酒,你喝吐了,抱着栏杆哭……”
“够了!”
赵强粗暴地打断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李瑶,我警告你!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管你对我兄弟存了什么心思!”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我被背叛的痛心,“陈默是我过了命的兄弟!他现在好不容易从之前那场大病里恢复过来,人也变得上进有担当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现在的生活!”
大病?恢复?上进?
我愣住了。李瑶连这个都铺垫好了?
“不是的,强子,你听我解释,那都是她装的!她……”
“你别再打电话来了!” 赵强的声音冷得像铁,“李瑶,看在你和周薇是闺蜜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但如果你再敢骚扰陈默,或者去他公司、他家闹事,别怪我不讲情面,把你这骚扰录音交给警方!”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最后的丧钟。
我举着电话,僵在原地,公园里的喧嚣仿佛离我无比遥远。
过了命的兄弟……
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骚扰录音……报警……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反复切割。最信任的人,成了敌人最坚固的堡垒。他用我们之间最珍贵的情谊作为武器,亲手将我拒之门外,并视我为需要清除的威胁。
原来,被自己的兄弟拿着盾牌抵挡,是这种感觉。
比被陌生人捅一刀,要痛上千百倍。
我缓缓蹲下身,抱住膝盖。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孤独。
赵强这条路,彻底被堵死了。不仅堵死,他还亲手为这堵墙砌上了最后一块砖。
我抬起头,看着城市华灯初上的夜景,那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属于我。
陈默的社会关系,正在被那个窃贼,一点点接管、加固,而我,被排除在外,成了一个带着记忆的、不受欢迎的幽灵。
第三章:绝望的求证
一周了。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李瑶的身体和身份里勉强运作。白天在美容院忍受着王姐挑剔的目光和同事的窃窃私语,晚上回到那间令人窒息的出租屋,疯狂搜索一切与身体互换、民俗传说相关的资料。
那张写着废弃研究室地址的纸条,几乎被我摩挲得字迹模糊。
赵强的决绝,那个假陈默完美的伪装,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知道,常规的、私下的沟通已经毫无意义。他们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当成一只可以随意拍死的虫子。
但虫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我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我必须制造一个动静,一个足够大、大到无法被轻易忽视的动静。哪怕是以卵击石,我也要让那块石头沾上污点!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去他的公司,在他最志得意满的地方,当众撕下他的面具!
我特意挑了一个周五的下午,选在他公司大堂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我穿着李瑶最不起眼的一件外套,用兜帽半遮着脸,混在访客中走进了那栋熟悉的写字楼。
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看着电梯数字不断跳动,每上一层,都感觉离悬崖更近一步。
“叮——”
电梯门开,我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前台区域。光洁的地板,忙碌的白领,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打印机的味道。一切都那么熟悉,曾经,这也是我的战场。
而现在,我是个入侵者。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顶着我的身体,穿着我绝不会买的昂贵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和几个看似高管的人站在不远处谈笑风生。他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甚至是一种我以前从未有过的、略带侵略性的气场。
那个假陈默把我的人生,经营得风生水起。
一股混杂着嫉妒、愤怒和屈辱的邪火猛地窜上头顶。
就是现在!
我猛地拉下兜帽,不再躲藏,径直朝着那群人冲了过去。
“陈默!”
我大喊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失真,在整个开阔的大堂里引起了回响。
所有人都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向我。
他也转过身,看到是我(李瑶)的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随即就舒展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无奈?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胡闹。
“李瑶?” 他用我那副熟悉的嗓音,带着温和的疑惑开口,“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私下……”
“别他妈演戏了!” 我打断他,声音颤抖着,指向他的鼻子,“李瑶!你看看清楚!我是陈默!你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哗——”
四周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李瑶?他是在叫陈经理李瑶?”
“这女的是谁啊?疯了吧?”
“好像是陈经理妻子的闺蜜……”
他脸上的无奈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沉痛。他对着旁边面露愕然的高管们摊了摊手,苦笑道:“王总,李总,抱歉,一点家事。这位是我妻子的闺蜜,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产生了一些误解。”
“误解?你把我变成这样是误解?!” 我几乎是在嘶吼,泪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你用什么邪术换了我们的身体!你这个窃贼!你不得好死!”
我试图冲上去抓住他,想把那个鸠占鹊巢的灵魂从我的身体里揪出来!
但我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就猛地从旁边伸过来,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骨头生疼。
是赵强。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脸色铁青,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他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我和“陈默”之间。
“李瑶!” 他低吼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绝对的警告,“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他用力将我往后一搡,我踉跄着差点摔倒。
在一片混乱、鄙夷和好奇的目光中,赵强护着那个假陈默,而保安也迅速围了上来。
我被彻底地、公开地,钉在了“疯子”的耻辱柱上。
我是被两个保安一左一右“请”出写字楼的。
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架。我的脚几乎没沾地,手臂被攥得生疼。身后是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针,扎在我的背上、脸上。
他们把我扔在写字楼外的台阶下,像丢一袋垃圾。
“别再来了!听到没有?” 其中一个年轻点的保安,语气凶狠地指着我的鼻子,“再来闹事,下次就直接扭送派出所!”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兜帽早就掉了,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然后快速绕开。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
比被赶出家门时更甚,比在美容院被骂时更甚。这一次,是在我曾经昂首挺胸进出过的地方,在我曾经的同事、同行面前,被彻底剥光了尊严。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坐了多久。直到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是赵强。他下来了。
心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是来安慰我的?他刚才是不是做戏给别人看的?他是不是……认出我了?
但这丝幻想,在他冰冷的眼神里瞬间冻结、碎裂。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一部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正是我刚才在公司大堂里失控嘶吼、指着他(假陈默)鼻子大骂的画面。
拍摄的角度很巧妙,完全凸显了我的疯癫和对方的无奈与宽容。
“看清楚了吗?” 赵强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李瑶’小姐。非法闯入他人工作场所,公然诽谤、侮辱他人,严重扰乱公共秩序。这段视频,以及前台登记的访客记录,都是证据。”
他收回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再次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微信聊天界面。顶头联系人的备注是【王所】。赵强刚刚发过去一句话:
「王所,不好意思打扰,一点小麻烦,刚才公司这边有人闹事,已经劝离了。视频资料我发您一份,备个案,以防后续再有什么纠纷。麻烦您了。」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不仅录了像,还直接发给了派出所的熟人“备案”!这意味着,在官方的记录里,“李瑶”已经有了寻衅滋事的嫌疑和初步“证据”!
“你……” 我嘴唇哆嗦着,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你就这么帮他?你就这么确定,里面那个……是真的?”
赵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李瑶,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他避开了我的问题,语气斩钉截铁,“陈默是我兄弟,他现在过得很好,事业也在上升期。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来破坏这一切!”
他俯下身,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不管你觉得自己是谁。收手吧。再继续下去,毁掉的只会是你自己。下次,来的就不会是我,而是警察了。”
他说完,直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情谊,只剩下冰冷的界限。然后,他转身,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回了那栋光鲜亮丽的大楼。
我独自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法律、秩序、兄弟情谊……这些我曾经信奉和依赖的东西,此刻全都站到了我的对立面,成了那个窃贼最坚固的护甲。
他不是在恐吓我。他是真的会这么做。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伴随着深深的无力感,将我紧紧包裹。
我不仅失去了身份,失去了社会关系,现在,连最基本的、诉说不公的权利,也即将被剥夺。
我还能怎么办?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那间出租屋的。
像一缕游魂,飘过繁华的街道,穿过拥挤的人流。外界的一切声音和色彩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赵强那双冰冷的眼睛和“警察”两个字,在脑海里反复盘旋。
“砰。”
门在身后关上,将世界隔绝在外。我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累了。
真的累了。
从发现身体被换的那天起,恐惧、愤怒、屈辱、绝望……各种情绪像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我,早已将我冲击得千疮百孔。
今天这场孤注一掷的反击,不仅没有撼动对方分毫,反而让我彻底沦为了别人眼中的笑话,一个记录在案的“潜在危险分子”。
还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就这样算了吧。
接受这个现实,就以“李瑶”的身份活下去。虽然憋屈,虽然痛苦,但至少……还能活着。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面对那些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不用再担心某天真的被关进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带着一种诱人的、堕落的解脱感。
我环顾着这个狭小却充满女性气息的房间。李瑶的护肤品,李瑶的衣服,李瑶的生活。如果我放弃“陈默”,努力去学习成为“李瑶”,是不是就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甚至鬼使神差地拿起李瑶的手机,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
「整容……需要多少钱?」
「如何彻底改变一个人气质?」
「失忆症的症状……」
看着搜索记录,我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自我厌恶汹涌而来。
陈默,你他妈在干什么?你想彻底抹掉你自己吗?你想让李瑶那个贱人就这么赢了?顶着你的脸,花着你的钱,睡着你老婆,然后你还在这里帮着她,把自己变成她想要的、安静无害的“李瑶”?
“呃啊——!”
我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将手机砸在地上!
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后面,是李瑶那张笑容灿烂的壁纸,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我冲到书桌前,发疯似的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落在地!化妆品碎裂的声音,液体飞溅的触感,非但没有让我平静,反而点燃了更深的疯狂。
就在这片狼藉中,我的目光定格在了桌角。
那里,安静地躺着那个古朴的首饰盒——里面装着能互换身体的古老首饰的残片,以及李瑶留下的、写着研究室地址的纸条。
我像濒死的人看到氧气面罩,猛地扑过去,紧紧将首饰盒攥在手里,仿佛它能给我力量。
我打开它,拿起那冰凉的残片和已经有些发软的纸条。
“载体破碎,需回溯源点。”
秦教授那句无意识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源点……我的家。我第一次和她互换的地方。
回去?我怎么回去?那个“我”和周薇都在那里,那里现在是龙潭虎穴!
我瘫坐在一堆废墟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残片,碎裂的屏幕微光映着我泪痕交错的脸。
放弃吗?
不。
当“放弃”这个选项真正赤裸裸摆在面前时,我才发现,我做不到。
我不是李瑶。我是陈默。我的记忆,我的过去,我的愤怒,我的不甘……这一切都真实地存在于这具陌生的身体里。
如果我现在放弃,那才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死亡。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古老的残片,它粗糙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这疼痛,让我清醒。
对方有完美的伪装,有稳固的社会关系,甚至开始动用法律武器。我呢?我有什么?
我只有这枚残片,这张纸条,和一个被困在别人身体里、一无所有但还不肯认输的灵魂。
还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属于程序员的,寻找“系统漏洞”的大脑。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那面曾让我无比憎恶的镜子前。
镜子里,那个叫“李瑶”的女人,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泪痕和决绝,眼神却不再是惶恐和迷茫,而是燃起了一簇幽暗、却无比坚定的火苗。
“李瑶……” 我看着镜中的倒影,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语:
“你以为你赢了。”
“游戏……现在才刚开始。”
第四章:深渊旁的橄榄枝
美容院里的空气,似乎比以前更冷了。
自从在公司闹过那一场后,我变得更加沉默。王姐看我的眼神里除了不满,更多了几分警惕,仿佛我是一颗随时会炸开的炸弹。同事们也默契地与我保持着距离,那些曾经属于“李瑶”的、轻松愉快的闲聊,在我身边自动形成了真空区。
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完成着分内的工作——主要是后台的杂活,不再被允许接触重要客户。麻木地微笑,麻木地应答,把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眼神一遍遍扫描着周围,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出口。
我知道,我不能再轻举妄动了。赵强的警告言犹在耳,下一次,可能真的就是手铐。
这天下午,我正在库房默默清点着新到的面膜,王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瑶,苏姐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苏姐?苏曼?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家美容院的老板,那个总是带着一抹慵懒笑意、眼神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女人。她找我干什么?因为我之前的“失常”表现,终于要开除我了吗?
我惴惴不安地放下货品,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粉色制服,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独立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来苏曼略带沙哑的嗓音。
我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装修却很有格调,弥漫着一种浓郁的、不同于外面大堂的香水味。苏曼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轻轻在指尖转动着。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风情万种,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小觑的精明。
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桌上一份文件上,仿佛随口问道:“小瑶啊,最近……遇到事儿了?”
我喉咙发紧,垂下眼睑,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没有,苏姐。就是……前段时间身体不太舒服。”
“哦?是吗?”她终于抬起头,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看不像身体不舒服,倒像是……魂儿丢了呢。”
她放下香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我的神经:
“是被男人骗了?还是……”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遇到更离奇的事了?比如……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身体里……住了别的东西?”
轰隆!
我感觉像有一道雷在脑子里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到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
她知道了?她怎么看出来的?她是在诈我,还是真的知道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撞上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伪装,所有强装的镇定,在她这几句轻飘飘的话面前,土崩瓦解。
她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惊恐,满意地靠回椅背,重新拿起那支烟,这次,“咔哒”一声点燃了。
袅袅的青色烟雾升起,模糊了她有些莫测的表情。
“这城里啊,有些古老的怪谈,听着荒唐,但未必全是空穴来风。”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慵懒和深意。
“女人想在这世道活下去,或者……想从别人手里赢回点什么东西,总得有点非常手段,认识些……非常之人。”
她看着我,眼神不再是探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诱惑的平静:
“你说呢?‘李瑶’?”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面前这个女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老板,她可能是我绝境中唯一的浮木,也可能……是通往另一个深渊的引路人。
办公室里,香烟的味道弥漫开来,带着一股甜腻又辛辣的气息。
苏曼那句意有所指的“你说呢?‘李瑶’?”,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我的脖颈上,让我呼吸艰难。
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巨大的恐惧之后,一种近乎疯狂的希望破土而出。如果她真的了解这些“怪谈”,如果她认识“非常之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可能换回去?
我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那烟雾缭绕的脸上分辨出更多信息。是陷阱?还是救赎?
“苏姐……”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你……你相信……身体互换这种事吗?”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这是我把最致命的把柄,亲手递了出去。
苏曼没有直接回答。她优雅地弹了弹烟灰,目光掠过我,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相不相信,不重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凉薄,“重要的是,它发生了,而且,让你很痛苦,对吧?”
她转回头,眼神锐利地聚焦在我脸上:“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丢了壳的蜗牛,软肉暴露在外面,谁都能来踩一脚。那个占了你壳的人,现在是不是过得……风生水起?”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最痛的地方。她不仅相信,她甚至清晰地推断出了我目前的处境!
“是!” 我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占了我的身体,我的家,我的一切!他还要把我逼上绝路!苏姐,如果你有办法,求你帮我!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
“任何代价?” 苏曼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她按熄了只抽了半支的烟,身体重新前倾,压迫感十足。
“小瑶,啊不,或许我该叫你……别的什么。”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个世界是讲等价交换的。我可以给你指条路,甚至可以帮你引荐那个可能知道怎么‘把壳换回来’的人。但是……”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像评估一件商品一样扫过我。
“你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迫不及待地问。
“下周三,‘星辉科技’有一个政府项目的内部招标会。” 她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的一个朋友,也很感兴趣。我需要知道‘星辉’那边的……底价。”
星辉科技?!那不就是我……不,是那个假陈默现在所在的公司吗?!他正在负责的那个关键项目!
我瞬间明白了。苏曼想要的,是商业情报。她要我利用对“陈默”(假)的了解和可能的内部信息,去为她窃取竞标底价!
我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是犯罪!是商业间谍行为!一旦被发现……
“怎么?不敢?” 苏曼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还是觉得,守住现在这具身体的法律底线,比夺回你自己的人生更重要?”
她拿起桌上那份之前在看文件,轻轻推到我面前。我瞥了一眼,上面正是星辉科技那个项目的部分介绍。
“你可以慢慢考虑。”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不过,据我所知,你‘自己’那边,好像已经在着手申请某个人的‘监护权’了。时间……可不等人啊。”
监护权!那个假陈默,果然开始行动了!她要把“李瑶”彻底控制起来,甚至送进精神病院!
前是犯罪的风险,后是彻底毁灭的绝路。
我看着苏曼优雅而危险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属于“李瑶”的、微微颤抖的手。
我还有得选吗?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香水与烟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资料……”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给我看看。”
苏曼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回到李瑶那间狭小的出租屋,关上门,世界并没有变得安静。
苏曼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星辉科技的底价……”
监护权的威胁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而我,刚刚默许了一场犯罪。
我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浇灭内心的焦灼和那份令人作呕的罪恶感。镜子里,李瑶的脸沾满水珠,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与自我怀疑。
陈默,你他妈在干什么?你一个写了十年代码、连公司打印机卡纸都要走流程报修的人,现在要去窃取商业机密?
可另一个声音在冷笑:守规矩?守规矩的结果就是变成一无所有的“李瑶”,然后被那个窃贼合法地关进精神病院!规矩保护不了你,只会成为捆住你的绳索!
两种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厮杀,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跌跌撞撞回到房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两样东西:一边是苏曼给我的、关于星辉科技项目的部分外围资料;另一边,是那个装着首饰残片的古朴木盒。
一边是危险的现实,一边是渺茫的超自然希望。
我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资料,而是颤抖着拿起了那个木盒。打开,冰凉的残片安静地躺在绒布上。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那粗糙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不能慌。陈默,动动你的脑子!你不是街头混混,你是程序员!你最擅长的是什么?是在规则的缝隙里寻找漏洞,是用逻辑和代码解决问题!
强行去偷?那是找死。那个假陈默不是傻子,那么重要的资料肯定层层加密,物理接触的风险极高。
但是……如果是从内部呢?
一个大胆的、属于我自己的计划,开始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型。
我打开李瑶那台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勉强使用的旧笔记本电脑。连上手机热点,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了键盘上。
这双曾经敲击出无数行代码的手,现在做着美甲,显得有些陌生。但当指尖接触到熟悉的键盘时,一种久违的掌控感,微弱地流淌了回来。
我没有去攻击星辉的公司网络——那是自投罗网。我的目标,是那个“家”,是我和陈默(李瑶)共同使用的家庭云盘和智能家居系统。
我知道家里的Wi-Fi密码,我知道我们共用的是一个品牌的云服务账户(虽然主要是我在用),我更知道,以李瑶(灵魂)对技术的一知半解,她很可能不会立刻更改所有与我相关的后台密码和备用验证邮箱!
这是一个时间差,一个漏洞!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滚动。我在编写一个伪装成“智能家居系统安全升级补丁”的木马程序。它必须足够小,足够隐蔽,能够通过家庭云盘的同步功能,悄无声息地植入到“我”(假陈默)的办公电脑上。
这不是为了直接窃取文件——那太容易被发现。我的目的是潜伏和监控。记录他的键盘输入(密码),捕捉他的屏幕截图(在他查看关键文件时),追踪他的网络活动(访问了哪些服务器和文件夹)。
汗水从额角滑落。我在犯罪,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既能满足苏曼的要求(获取底价),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甚至可能找到更多关于李瑶计划线索的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程序编写完成。我反复检查了几遍,确保它的隐蔽性和功能性。然后,我找到了家庭云盘的共享文件夹链接,深吸一口气,将那个伪装好的“补丁”文件,拖了进去。
文件开始上传。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就像一个盲投,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同步文件,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不知道我的技术能否骗过公司的安全防护……
“叮。”
一声轻微的提示音,上传完成。
我瘫倒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做到了。我迈出了危险的第一步。
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发送出去的文件,我攥紧了手中的首饰残片。
“李瑶……” 我对着空气,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种冰冷的坚定。
“你用邪术偷我的人生。”
“我就用代码,把它挖回来。”
第五章:蛛丝与筹码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在美容院,我强迫自己扮演一个逐渐“恢复正常”的李瑶,对王姐唯唯诺诺,对同事强颜欢笑。但每一次手机的震动,都让我心惊肉跳,既期待那是我埋下的“暗雷”有了回音,又害怕是行为暴露的警报。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立刻扑到电脑前,像一个守在雷达屏幕前的士兵,紧张地监控着那个木马程序传回的、断断续续的数据流。
大部分是无效信息——一些日常的文档编辑、网页浏览记录。假陈默显然很适应我的工作,处理起业务邮件来得心应手。
这种看着“自己”如此高效地经营“我”的人生的感觉,诡异又憋屈。
直到第三天晚上。
我正机械地嚼着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屏幕上一个特殊的日志条目,让我的动作瞬间僵住。
木马捕捉到了一次远程桌面连接!假陈默从家里的电脑,连接到了他在星辉科技的办公电脑!
心跳骤然加速。我放下三明治,双手撑在桌沿,眼睛死死盯住开始缓慢传输回来的屏幕截图缓存。
截图有些模糊,传输也不完整,但足够我看清——他正在打开的,是一个标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夹,里面有一个名为【“天穹”项目最终报价方案】的Excel文件!
“天穹”项目,就是苏曼要的那个!
我屏住呼吸,看着截图里,鼠标指针在那个文件上双击点开。
表格加载出来。因为传输问题,画面有些破碎,但关键的数据区域,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项目总报价:¥12,800,000.00】
【详细分项列表……】
【核心模块A: ¥X,XXX,XXX】
【核心模块B: ¥X,XXX,XXX】
……
最重要的总价和几个核心分项价格,一览无余!
我迅速操作,将这几张关键的截图保存下来,并清除了木马传输的日志记录。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握着鼠标的手心里也全是汗。
成功了?我真的拿到了?
一种混杂着巨大兴奋和更深重负罪感的情绪,席卷了我。我看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它们代表着苏曼想要的“底价”,也代表着我无法洗脱的罪证。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日志触发了我的警报程序——木马检测到假陈默的电脑正在运行全盘病毒扫描!
他起疑心了?还是例行检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远程发送了指令。
【自毁程序启动。】
【清除所有相关文件及日志。】
【执行完毕。】
屏幕上跳出简短的确认信息。那个我精心编写、潜伏了数日的木马,在完成任务后的几分钟内,彻底消失了痕迹,如同从未存在过。
我瘫在椅子上,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我剧烈的心跳声。
我做到了。我像一个幽灵,在对方的阵营里窃取到了情报,然后安全撤离。
我看着保存在加密文件夹里的那几张截图,它们像烧红的烙铁。
现在,该去面对那个给我下达任务的魔鬼了。
再次站在苏曼的办公室外,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是惶恐不安的待宰羔羊,这一次,我口袋里揣着足以引发一场商业地震的“炸弹”,这让我有了一丝微弱的、与她对峙的底气。尽管这底气,建立在犯罪的基础上。
我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来她依旧慵懒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苏曼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正对着手机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快速说着什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到我,她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先坐下。
我安静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心微微出汗,感受着那种无形的压力。
她很快结束了通话,将手机随意放在桌上,目光转向我,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样,‘李瑶’?这几天休息得还好吗?”
她绝口不提任务,像是在进行一场猫鼠游戏前的闲谈。
“苏姐,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我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了正题。时间紧迫,假陈默那边刚进行过病毒扫描,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察觉到什么,或者改变报价。
苏曼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哦?效率很高嘛。”
我拿出一个普通的U盘,放在桌面上,推向她。“‘天穹’项目的最终报价,总价和核心分项都在里面。”
她没有立刻去拿,而是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过程还顺利吗?没留下什么……小尾巴吧?”
“很干净。”我迎着她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不可能查到任何痕迹。”
这是实话。在技术层面,我有这个自信。
苏曼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然后,她才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将U盘拨到自己面前。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将U盘收进抽屉,“我会确认的。如果信息准确,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她所谓的“我想要的”,就是那个可能知道如何逆转互换的“非常之人”的信息。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是提出更多要求的时候了。“苏姐,信息我已经给了。关于你之前提到的,那位可能知道‘换壳’方法的人……”
苏曼笑了,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迫不及待。她拿起桌上的便签纸和钢笔,流畅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推到我面前。
【秦怀远,东区松涛路17号,听雨轩。】
字迹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秦教授,退休的民俗学专家。”她轻描淡写地说,“他脑子有点糊涂了,时好时坏,看你的运气和本事了。”
我看着那张纸条,心脏狂跳。秦怀远……这就是我苦苦寻找的钥匙吗?
“另外,”苏曼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警告,“我帮你,是因为你有价值。记住,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
她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明白。”我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
站起身,我准备离开。
“对了,”在我手触到门把手时,苏曼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提醒你一下。你‘自己’那边,昨天好像以家属身份,去精神卫生中心咨询过‘长期封闭疗养’的相关事宜了。动作……要快了。”
我的背影瞬间僵住。
长期封闭疗养……她是要把我彻底关起来,永绝后患!
一股冰冷的紧迫感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我没有回头,只是用力拧开门把手,大步走了出去。
口袋里的纸条硌着我的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像黑暗中唯一的路标。
我必须尽快找到这个秦教授。在他彻底糊涂之前,在我被彻底关起来之前。
松涛路17号,“听雨轩”。
名字听着风雅,实际上是一栋藏在老城区巷弄深处、墙皮斑驳的二层小楼。院子里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籍和植物腐烂混合的奇特气味。
我敲了半天的门,就在我以为没人在家,或者地址有误时,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神有些浑浊的老人探出头,警惕地看着我:“你找谁?”
“请问……是秦怀远,秦教授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老人上下打量着我(李瑶),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买保险,也不办卡。”
眼看他要关门,我急忙抵住门,脱口而出:“教授!我不是推销的!是关于……是关于‘意识转移’和‘古老载体’的事情!”
这是我从苏曼给的资料和李瑶笔记里拼凑出的关键词,像是对接头的暗号。
秦教授准备关门的手顿住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像灰烬里残存的火星。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缓缓拉开了门。
“进来吧。”他的声音沙哑,“轻点,别碰倒东西。”
屋里更是书的海洋。从地板堆到天花板,各种语言的书籍、散落的手稿、古怪的民俗器物,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家具。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旧台灯在角落的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他示意我坐在一张堆满了书的椅子上,自己则颤巍巍地坐到对面,直接问道:“你是谁?为什么问这个?”
我早已打好腹稿:“我叫李瑶。是我的一个……朋友,陈默,他遇到了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别人占据了身体。我们查到,可能和某种古老的、涉及载体互换的传说有关。”
我不能暴露自己,只能以第三人称讲述。
秦教授听完,长时间地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
就在我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或者又糊涂了的时候,他突然喃喃自语般开口,声音缥缈:
“镜非镜,我非我……皮囊如衣,可窃可夺……古老的诅咒,也是……愚蠢的愿望。”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果然知道!
“教授,那……有办法逆转吗?如果载体,比如一个首饰,破碎了怎么办?”我急切地追问,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破碎了?”秦教授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好奇,“碎了……就拼起来啊。不过,光拼起来没用……钥匙不对,锁是不会开的。”
“钥匙?什么钥匙?”
“意识……是意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向我(李瑶)的心口,“被动方的意识……要足够强,像锚……锚定自己。要回到……源点。在源点,用完整的载体,冲击……主动方的精神核心……”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逻辑混乱,但几个关键词却无比清晰:
【意识锚点】
【源点】
【完整载体】
【冲击精神核心】
我屏住呼吸,努力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就在这时,秦教授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清明,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或者说,是盯着我眼神里无法掩饰的、属于陈默的焦灼和理性。他仿佛穿透了李瑶的皮囊,看到了里面挣扎的灵魂。
他微微歪着头,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用极低的声音,几乎耳语般说道:
“你不是她……你的‘锚点’,还在挣扎……我感觉得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他看出来了!他直接看穿了这具皮囊!
我还想再问得更清楚,比如具体如何操作,风险是什么。但秦教授眼中的清明如同潮水般退去,又重新变得混沌和茫然。他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开始自顾自地翻看起手边的一本书,嘴里嘟囔着一些完全不相干的话,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
我站起身,对着这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秦教授。”
他毫无反应,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退出这间被书籍埋葬的房子,轻轻带上门。站在午后安静的巷弄里,阳光刺眼。
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首饰残片,秦教授那些碎片化的话语在脑海中轰鸣、重组。
会拼起来的。
回到源点——我的家。
用完整的载体。
用我强烈的“意识锚点”,去冲击李瑶的精神核心!
路线,从未如此清晰过。
虽然依旧模糊,虽然风险未知,但我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绝望乱撞的囚徒了。
我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太阳。
李瑶,我找到钥匙了。等着我。
第六章:暗流与心墙
从秦教授那里回来后,一种冰冷的决心取代了之前的焦躁。
我知道该怎么做,但每一步都困难重重。源点是我的家,现在那是龙潭虎穴。载体需要完整,另一半残片肯定在假陈默手里。而“意识锚点”……我需要更多能证明“我是我”的东西,不仅仅是记忆,可能还需要能触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
我想到了赵强。
他是我过去人生最铁的见证,也是横亘在我面前最坚固的堡垒。如果能撕开他信念的一丝裂缝,不仅可能获得一个强大的盟友,更能极大地动摇假陈默精心营造的社会形象。
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硬闯了。我需要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场合,一次精准的“狙击”。
我摸清了赵强每周三晚上会去一家固定的健身房。我提前到了那里,在跑步区假装运动,目光却牢牢锁在入口处。
当他穿着运动背心、脖子上挂着毛巾走进来时,我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我耐心地等他完成大部分力量训练,走向相对安静的拉伸区时,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赵先生。”我用李瑶的声音,尽量平静地开口。
赵强看到是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耐:“你怎么阴魂不散?我上次说的话……”
“你大学时给校花写的代码情书,第一行是 import random,因为你说爱情就是随机算法,需要点运气。” 我快速、清晰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核心。
赵强准备拉伸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我。这件事,是他当年喝醉后搂着我的脖子说的糗事,他发誓这世界上只有我和他知道。
“我们第一次创业失败,在天台,你哭得像条狗。我们喝的是三块五一瓶的‘劲爽’啤酒,你吐了我一身,还抱着栏杆说‘默哥,咱以后肯定能成’。”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比。
赵强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的肌肉绷紧。他猛地站直身体,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吼道:“你他妈到底从哪儿听来的?!陈默告诉你的?他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些?!”
“因为他不是陈默!”我迎着他压迫性的目光,毫不退缩,“他是李瑶!他们互换了身体!现在家里那个周薇身体里的,是李瑶的灵魂!而我,我才是陈默!”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尽管那里是李瑶的身体,但我的眼神里燃烧着属于陈默的愤怒和绝望。
“强子,你用脑子想想!‘我’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上进’?‘我’为什么会对你那些我们一起傻逼的过去避而不谈?‘我’为什么会对一个‘疯了的闺蜜’如此赶尽杀绝?!因为她是周薇!她看不起我以前那种‘不上进’的样子!她害怕你知道真相!”
赵强像是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靠在冰冷的健身器材上。他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混乱和……一丝动摇。
他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像是在努力分辨眼前这个“女人”话语里的真伪,又像是在疯狂回忆“陈默”最近的种种变化。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这太荒唐了……李瑶怎么会……”
“是,很荒唐!”我抓住他动摇的瞬间,“但这就是事实!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我还能相信谁,那只有你!强子,帮我!”
赵强沉默了,他低下头,汗水顺着额角滴落。整个拉伸区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挣扎。
“我……我需要时间。”他的声音沙哑,“我需要……确认。”
他没有再驱赶我,也没有承诺什么。但我知道,那堵坚不可摧的、保护着窃贼李瑶的墙,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这就够了。
我没有再逼他,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健身房。
第一步,成功了。
但是说服赵强带来的那一丝微弱曙光,很快就被更深的阴影所笼罩。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周薇的母亲,我的岳母王素芳打来的。看到来电显示上“妈”的字样,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现在是“李瑶”,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阿姨,您好。”
“瑶瑶啊,”电话那头传来岳母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你现在方便吗?阿姨……阿姨想跟你见个面,聊一聊。”
她的语气不像兴师问罪,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恳求。我心头一沉,预感到这绝不会是一次愉快的谈话。
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馆。我到的时候,岳母已经坐在那里了,她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
“阿姨。”我在她对面坐下,手心有些冒汗。
“瑶瑶来了,快坐。”她勉强笑了笑,给我倒了杯茶,“阿姨找你出来,没别的事,就是……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瑶瑶,你跟薇薇是最好的朋友,你跟阿姨说实话……你觉得,小陈他……他还是以前那个小陈吗?”
我心中一震,几乎要脱口而出:他不是!他是李瑶假扮的!
但我知道我不能。在所有人眼里,我才是那个“精神不稳定”的李瑶。
我只能顺着她的话,小心翼翼地说:“阿姨,我也觉得陈默他……变化挺大的。”
“是啊,变化太大了。”岳母的眼圈瞬间红了,“人是能干了,赚钱也多了,对我也客气。可是……可是感觉不一样了。以前他来家里,会跟我唠家常,会抢着帮我洗碗,现在……现在就像个来做客的领导,客气得让人心凉。”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赶紧递上纸巾,自己的鼻子也一阵发酸。那个会抢着洗碗的女婿,是我啊,妈!
她擦着眼泪,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语气变得急切而担忧:“还有薇薇!我也觉得她不对劲!乖得不像话,小陈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像个……像个假人!瑶瑶,你告诉阿姨,他们之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小陈他……在外面有人了,所以薇薇才这么忍着?”
我看着她充满希冀又痛苦的眼睛,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她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却走向了完全错误的方向。
“阿姨,不是的,陈默他……”我想解释,却无从说起。
“好孩子,阿姨知道。”岳母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泪眼婆娑地打断我,说出了最让我心痛的话,“阿姨知道,你可能……可能心里还喜欢着小陈。但是孩子,算阿姨求求你,放下吧。你看他们现在……就算有点问题,毕竟还是一家人。你再这样纠缠下去,苦的是你自己啊!”
所有的话语都凝固在喉咙里。
我看着眼前这位我一直视为亲生母亲的长辈,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她所有的安慰和劝解,都在无形中,为那个占据了我人生的窃贼,加固着完美的伪装。
她把我最后的挣扎,定性为一场源于“嫉妒”和“求而不得”的纠缠。
我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岳母似乎松了口气,又安慰了我几句,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我独自坐在茶馆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自己被彻底放逐了。
连最后一份真实的温暖,都变成了刺向我心脏的利刃。
我必须尽快行动。在所有的道路都被彻底堵死之前。
第七章:源点的真相
周五,下午三点。
根据我通过之前残留的监控手段(一个之前未启动的、连接家庭网络的老旧平板)模糊确认,那个假陈默今天下午有一个绝不能缺席的投资者会议。而周薇的身体,按照她最近的规律,这个时间通常会去上一堂瑜伽课。
这是我的窗口期。唯一的机会。
我站在我无比熟悉的小区里,却感觉像在潜入敌营。阳光明媚,却照不进我心底的冰冷。口袋里,那枚古老首饰的残片硌着我的皮肤,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保安亭里坐着的是新来的保安,不认识李瑶这张脸。我压低了帽檐,抱着一束提前准备好的、包装普通的鲜花,假装成送快递的,轻松混了进去。
越靠近那栋楼,我的脚步越沉重,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每一步都踩在记忆和现实的裂痕上。这里曾是我的避风港,如今却是吞噬我的魔窟。
楼道里依旧安静。我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感觉喉咙发紧。我用李瑶的指纹?不,他们肯定早就删除了。钥匙?我更没有。
但我有别的办法。
过去几年,为了防止自己忘带钥匙,我在门框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藏了一把备用钥匙。这件事,我连周薇都没告诉。这是属于陈默一个人的秘密。
我踮起脚,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缝隙。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它还在!
掏出钥匙,我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陌生香氛和淡淡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我闪身进去,迅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
家里很安静,静得可怕。
客厅的摆设变了不少,我喜欢的那些科技感的小摆设不见了,换上了更精致、更女性化的装饰品。那个假陈默,正在一点点抹去我存在的痕迹。
我没有时间伤感。按照秦教授模糊的指示和我的推断,“源点”最可能的地方是……卧室!我们同床共枕的地方,是情感和联系最紧密的所在,也是最可能发生这种超自然连接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像幽灵一样穿过客厅,走向主卧。
主卧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
里面没有人。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完全不像我以前随意的风格。
我的目光立刻开始搜索。首饰残片会被藏在哪里?床头柜?衣柜的暗格?或者……
我的视线定格在靠窗的那个书桌上——那是“我”的书桌。现在被假陈默占用着。
我快步走过去,尝试拉动抽屉。锁着的。
这难不倒我。作为一个程序员,拆机箱、撬设备是基本操作。我从钥匙串上取下一个小巧的、平时用来拆手机SIM卡卡托的工具,撬开书桌侧面一块松动的挡板,露出了后面的空间。果然,备用钥匙串就挂在里面。
找到书桌抽屉的钥匙,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最大的那个抽屉。
里面整齐地放着文件。而在文件的最下方,压着一个眼熟的、古朴的首饰盒!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就是它!
我颤抖着手拿出那个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首饰的另一半残片!
就在我拿起那枚残片,准备将它与我带来的那一半拼合时——
“咔。”
身后,客厅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有人回来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枚即将拼合的首饰残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怎么会有人回来?假陈默不是在开会吗?周薇的身体不是去瑜伽课了吗?
门口的声响还在继续,是钥匙转动、然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完了。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躲起来?卧室根本没有可以藏下一个大活人的地方!冲出去?只会和回来的人撞个正着!
脚步声响起,不紧不慢,朝着卧室的方向而来。
是假陈默?他提前回来了?还是周薇的身体?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
绝望中,我的目光疯狂扫视,最终落在了卧室连通着的、衣帽间的门上。那是唯一可能提供一丝遮蔽的地方!
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在那脚步声抵达卧室门口的前一瞬,猛地蹿进了衣帽间,反手将门拉上,只留下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几乎就在同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透过门缝,我看清了进来的人。
不是假陈默。
是周薇的身体。
但她此刻的神态,却与我记忆中那个温婉的妻子,或者之前见过的、那个惶恐的“周薇”截然不同。
她没有开大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线,径直走到书桌前。她似乎并没有立刻发现抽屉被撬开的异常,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疲惫又麻木的神情,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她伸出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然后,做了一个让我瞳孔骤缩的动作——
她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双臂之间,肩膀开始轻微地、压抑地耸动。
她在哭。
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我屏住呼吸,在衣帽间的黑暗中,困惑地看着这一切。她在为什么哭?为现在这扭曲的生活?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震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猛地抬起头,慌乱地擦掉眼泪,看向手机。当看到来电显示时,她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接通了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讨好:“喂……老公?……会议结束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寂静的空气,隐约传来一些,正是那个假陈默冰冷而带着命令语气的声音:“……嗯。临时有变,提前散了。你在家?”
“在……我在的。”她的声音更低了,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准备好热水,我十分钟后到。另外,我书桌抽屉里那份‘李瑶’的监护权申请初稿,你帮我拿出来放在显眼位置,我晚上要看。”
监护权申请!他们真的要动手了!
“好……好的,我马上找。”周薇的身体连忙答应。
她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勇气,然后才伸手去拉那个被我撬开的抽屉。
当她看到被撬开的锁和空空如也的首饰盒内部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猛地站起身,惊恐万状地环顾整个卧室。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我藏身的衣帽间门上。
我们的视线,隔着那条狭窄的门缝,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她看到了我。
没有尖叫,没有呼喊。
她只是用那双充满极致恐惧和……一丝复杂求救意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唇无声地颤抖着,用口型对我说道:
“快……走……”
周薇身体里那个灵魂的无声警告,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我的身体。
我的心跳骤停。走?从哪儿走?大门是唯一出口,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衣帽间里的我和外面的她,同时陷入了极致的恐慌。她猛地将抽屉推回,手忙脚乱地试图掩盖被撬的痕迹,但脸上的惨白和慌乱根本无法掩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紧紧攥着那两枚残片,贴在门缝上,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寂静,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悸。
他在电话里说“十分钟后到”。这十分钟,是故意留给我们的心理折磨?还是他已经在门外,正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突然,卧室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响动。不是来自大门方向,就像是有人一直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外!
我和外面的她同时一颤。
“吱呀——”
卧室门被缓缓推开,不带一丝匆忙。
那个假陈默,我的身体,就站在门口。他根本没有去开会,或者会议早已结束。他身上穿着家居服,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饶有兴味的表情。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周薇身体那惊慌失措的脸上,语气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薇薇,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声“薇薇”叫得极其自然,却像毒蛇吐信。
随即,他的视线甚至没有扫视,就直接精准地定格在那个被撬开、尚未完全关拢的抽屉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假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他没有再看周薇的身体,而是缓缓地、像早已洞悉一切般,将目光投向我藏身的衣帽间。
“出来吧。”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威压,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回荡。他不是在试探,他无比确定我就在这里。
我知道,躲藏已经毫无意义。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那两枚冰冷的残片,猛地推开了衣帽间的门,走了出去。
三人,在这间曾充满温情的卧室里,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危险的对峙三角。
假陈默看到我(李瑶的身体),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带着残酷玩味的笑容。
“李瑶,”他用我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在点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监护权还没下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
周薇的身体恐惧地后退了一步,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李瑶?”我看着他脸上那属于胜利者的、令我作呕的笑容,积压了数月的愤怒、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别再顶着我的脸演戏了!李瑶!你费尽心机,就为了抢我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生?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
我举起手中的残片,厉声质问:“这个!还有你对我做的一切!你到底想怎么样?!”
假陈默静静地听着我的控诉,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最终变成了一种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动,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笑够了,他才用那双属于我的眼睛,怜悯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谁告诉你……我是李瑶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墙角那个颤抖的、属于周薇的身体。
“她才是李瑶。”假陈默用下巴指了指墙角,语气轻蔑,“一个蠢到被我利用,现在又怕得要死的可怜虫。”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我脸上,那眼神深处,是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周薇的……偏执和疯狂。
“现在,重新认识一下我吧,我亲爱的……丈夫。”
他微笑着,用我的声带,吐出了那个让我灵魂战栗的身份。
“我是周薇。”
周……薇……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了我的颅骨!
我的妻子周薇?策划了这一切?那个我曾以为的受害者,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窃取了我身体、将我逼入绝境的恶魔,竟然是我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背叛感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我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软倒的身体。
我看着眼前这个顶着我皮囊的“周薇”,又看向墙角那个占据了我妻子身体的、真正的李瑶……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颠倒、崩坏。
原来,我一直恨错了人。
原来,最深的恶意,来自我最信任的枕边人。
假陈默……不,周薇,欣赏着我脸上崩溃的表情,如同在欣赏一场完美的戏剧落幕。
“很惊讶吗?”她柔声说,带着一丝嘲弄,“现在,游戏该结束了。”
第八章:意识的战争
“游戏该结束了。”
周薇用我的声音宣判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她向前一步,目光落在我紧握的双手上——那里是拼合身体唯一的希望,那两枚首饰残片。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的愤怒和一种奇异的冷静。真相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和决心。
“是啊,该结束了。”我嘶哑地回应,将两枚残片猛地对在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光芒万丈,只有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仿佛一道电流接通了两个分离的部件。残片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古朴而完整的奇异符号。
“源点!就是现在!” 秦教授的话在脑海中炸响。
这里就是源点!我们的卧室!
我死死盯着我的身体,脑海中如同沸水般翻腾,所有能证明“我是陈默”的记忆碎片——那些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无法被外人知晓的瞬间,化作最锐利的武器,朝着她轰击而去!
“周薇!”我用李瑶的声带怒吼,声音却带着陈默的灵魂之力,“我们第一次约会,你打翻了咖啡,慌得用一叠纸巾去吸,结果粘了一手纸屑!”
周薇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你妈做手术那天,你在手术室外抖得站不住,是我让你靠着我,你把我衬衫肩膀都哭湿了!” 我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我们结婚那天,你偷偷在誓言里加了一句‘以后不准再跟我抢冰淇淋’,台下只有我听到了!” 我几乎是咆哮出来,将这些温暖的记忆化作诛心的利刃,“这些!这些你偷得走吗?!你以为占据这具皮囊,你就是陈默了吗?!”
“闭嘴!” 周薇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喝,属于我的脸庞因为愤怒和某种精神上的冲击而扭曲。她显然没有料到,这些看似琐碎的情感记忆,竟能对她产生如此直接的干扰。
也就在她心神失守的这一刻,异变陡生!
她身后,那个一直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周薇”,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了我的身体,从后面死死抱住了她!
“啊!放开!你这废物!” 那个陈默又惊又怒,试图挣脱。
“陈默!快!” 周薇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眼泪汹涌而出,“就是现在!我受够了!我帮你按住她!”
这突如其来的援助,如同在黑暗的战场上亮起的烽火!
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全部意志灌注到那拼合的首饰上,对着周薇的精神核心,发出了最强烈的冲击!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甜蜜,而是被背叛的痛楚,是失去一切的愤怒,是作为“陈默”存在的、最根本的意志!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嗡——”
一股无形的震荡以拼合的首饰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李瑶的身体里猛地拽出,投入了一个狂暴的漩涡!对面,周薇的意识也发出了不甘的尖啸,死死抵抗着!
在意识的乱流中,我“看”到了她的记忆碎片——对女性身份的极致厌倦、对职场天花板的愤懑、对生育压力的恐惧……以及,对我这种“普通而安稳”的、她所能接触到的男性生活的畸形渴望……
争夺、撕扯、融合、排斥……
巨大的痛苦和信息的洪流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撑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拉扯的力量骤然消失。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卧室熟悉的天花板吊灯。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那双骨节分明、属于程序员陈默的手。
我回来了?!
我立刻看向对面。
站在我面前的,是穿着家居服、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与茫然的女人——那是我的妻子,周薇的身体。
而她的脚边,躺着昏迷不醒的……李瑶的身体。
成功了?
我,陈默,夺回了我的身体!
然而,还没等我品尝胜利的喜悦,对面那个“周薇”晃了晃身子,缓缓抬起头。
她看向我,眼神里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属于周薇的……那种偏执和冰冷的笑意。
她用周薇的嗓音,轻轻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的血液再次冻结:
“看来……仪式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一点呢。”
“不过没关系,老公……我们,好像融合了。”
“融合了?”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刺,扎进我刚回归身体的喜悦中,瞬间将其粉碎。
我看着她——周薇的身体,里面似乎是我妻子的灵魂,但她说出的話,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熟悉感。那不仅仅是周薇的语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属于我自己的、理性的余韵?
“你什么意思?”我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后退,与她拉开距离,眼神充满了警惕和难以置信。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歪着头,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新奇的体验。她抬起手,看着那双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如今却可能容纳了别的东西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介于周薇的偏执与陈默的冷静之间的诡异笑容。
“就是字面意思。”她轻声说,声音依旧属于周薇,但语调的细微处,却让我感到一种针扎般的熟悉。“你的意识锚点很强大,陈默。它把我撕扯了回来,没能让我完全占据……但似乎,也没能把你完全洗干净。”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一些东西……留下来了。你的编程思维,你对细节的偏执……甚至,你对‘家’的眷恋。当然,更多的……还是我。”
我浑身发冷。这意味着什么?眼前的“周薇”,不再是我单纯的妻子,也不再是那个纯粹的窃贼。她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融合了周薇的恶意与我的部分记忆、思维特征的……混合体!
这比彻底的失败更让人恐惧!
“疯子!你这个疯子!”我看着她脸上那混合了两种气质的表情,感到一阵反胃。
“疯子?”她重复了一遍,忽然用一种我常用的、思考问题时的口吻说道,“从社会生物学角度看,这或许是一种极致的进化策略。规避了性别带来的天然劣势,整合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似乎对自己下意识引用我的思维模式感到不满。她迅速切换回那种冰冷的掌控态:“总之,结果还不坏。我依然是周薇,主导着这具身体。而你,陈默,你回来了,正好。”
她看向地上昏迷的李瑶的身体,眼神冷漠:“这个失败的容器和里面那个愚蠢的灵魂,已经没有价值了。我们可以一起,用新的身份,经营更好的生活。”
一起?经营更好的生活?
这荒谬绝伦的提议让我瞬间暴怒!
“你做梦!”我低吼着,所有的恐惧都化为了更炽烈的怒火,“我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怪物,我绝不会和你这种……东西生活在一起!你对我做的一切,对李瑶做的一切,无法原谅!”
我环顾四周,寻找着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一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上。
就在我准备扑过去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房间内诡异的气氛!
叮咚——叮咚——叮咚——
紧接着,是用力拍打门板的声音和一个我熟悉无比的、带着焦急和怒气的吼声:
“陈默!周薇!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到底出什么事了?!开门!”
是赵强!
他来了!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不对,或者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赵强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我和那个“融合体”之间一触即发的死斗。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在我和房门之间快速切换,显然没料到赵强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
我心中却瞬间燃起了新的希望。强子!他是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来自过去世界的锚点!
“强子!”我立刻朝着门口大喊,“救我!她不是周薇!她是……”
“闭嘴!”周薇厉声打断我,她迅速调整表情,试图重新戴上那副“贤惠妻子”的面具,朝着门口用一种带着哭腔的、惊慌的语气喊道:“强子!你……你快进来!李瑶她……她突然闯进来,好像要伤害小陈!我们……我们控制住她了!”
她在颠倒黑白!想把一切罪名推到昏迷的李瑶身上!
我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李瑶,又看向那个正在飞速编织谎言的、占据了我妻子身体的怪物,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我淹没。
门外的赵强听到“周薇”的哭喊,拍门的声音更加急促和暴躁:“什么?!李瑶?!把门打开!立刻!马上!”
周薇深吸一口气,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用一种看似慌乱、实则精准的步伐,向门口走去,准备放赵强进来,继续她完美的表演。
结局,走向了完全未知的方向。
门锁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
周薇已经调整好表情,脸上挂着惊魂未定的泪痕,完美扮演着一个受惊妻子的角色。她的手搭在门把上,准备将赵强迎入这个混乱的战场。
我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不能让她得逞!一旦赵强先入为主,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门即将打开的瞬间,我做了一件最简单,也最本能的事。
我没有试图用语言解释那匪夷所思的真相,而是猛地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枚已经失去光泽、似乎耗尽了力量的首饰,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我抬起头,用尽我所能表现出来的、属于陈默的、最恳切也是最绝望的眼神,死死地望向门口即将出现的身影。
语言会骗人,但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或许不会。
门开了。
赵强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他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室内——
地上昏迷不醒的李瑶。
站在房间中央、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我。
以及,那个正在开门、脸上挂着泪痕、正准备哭诉的“周薇”。
“强子!” 融合体周薇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你来了太好了!李瑶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冲进来,像疯了一样,然后她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赵强的目光,越过了她表演性的哭诉,越过了地上昏迷的李瑶,牢牢地锁定在了我的脸上。
他在看我的眼睛。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我看到他眼神中的愤怒和焦急,如同冰层般开始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困惑、震惊,以及……一丝熟悉的、只有我们之间才懂的探寻。
他没有理会周薇的哭诉,而是径直向我走了两步,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试探: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那个音节里包含了千言万语。是疑问,是震惊,是跨越了皮囊的、对灵魂的直接拷问。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种他绝对熟悉的、属于陈默的、只有在极度认真时才会出现的语气,快速而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
“老地方。”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大学时,无论吵架还是遇到难题,需要私下解决时,我们只会对彼此说这三个字——学校后门那家通宵营业的、烟雾缭绕的破旧台球厅。
融合体周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计划外的慌乱。她显然无法理解这三个字的意义,更无法模仿这种沉淀了十年兄弟情谊的默契。
“什……什么老地方?强子,他在胡说八道!他可能被李瑶吓到了……”她试图干扰。
但赵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穿透这具他熟悉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是谁。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一脸慌乱的“周薇”,眼神里的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周薇,”赵强的声音平静得吓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闭嘴。”
他不再看她,而是重新面向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站到了我和那个“融合体”之间。
“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他对我,或者说,对“我”身体里的灵魂,沉声说道,“你……先离开。”
我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眼眶瞬间湿热。够了,这就够了。他认出来了。不是通过解释,而是通过那些无法被窃取的、灵魂的印记。
我没有犹豫,深深地看了赵强一眼,将那枚首饰塞进口袋,踉跄着,但坚定地走向门口。
在与那个“融合体”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到了她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极致怨恨的低语,那声音里混杂着周薇的恶毒和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
“我们……没完。”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这个曾经是家,如今已是魔窟的地方。
身后,是赵强开始收拾残局的沉稳声音,以及那个“融合体”压抑的、不甘的啜泣。
我走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寒风凛冽,却让我从未如此刻般清醒。
我夺回了我的身体,但战争并未结束。一个融合了我部分灵魂碎片的怪物,依旧顶着我妻子的面孔,活在我的世界里。而真正的李瑶,灵魂不知所踪,身体昏迷不醒。
这不是胜利,这是一个更加诡异和危险的开始。
我抬起头,看向城市尽头那片沉沉的黑暗。
镜子里的怪物已经走了出来,融入了人间。而我知道,我与她的战争,从此刻起,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