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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为了救我,我爸把我推开,他却被车撞成了植物人。

我妈抛下我们父子跑了。

我成了不是孤儿的孤儿。

在我爸的病房外,我发誓一定要治好我爸。

我为了给我爸赚钱治病,在初中毕业后放弃了本市最好的高中。

早早扎进社会打拼累垮身体,赚到的钱都扔进我爸那个无底洞。

一年又一年,我爸仍旧沉睡不醒。

所有人都劝我放弃。

我的精神,也渐渐感到疲惫。

有时候我不禁会想,当初我爸为何不干脆被撞死。

但随即我又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直到那天,我因为照顾我爸耽误工作,又被单位开除。

我彻底崩溃了。

我站在我爸的病床前,像疯子一样哭喊: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爸!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被撞死啊……”

这一幕,被别人拍摄下来传到了网上。

我成了不孝的代名词,遭遇了全网网暴。

1.

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弹出的新闻标题刺痛了我的眼。

《震惊!不孝子医院咒骂植物人父亲速死,天理何在!》

视频里,我扭曲的脸,嘶哑地哭喊,清晰无比。

评论区是汹涌的咒骂。

“这种人就该天打雷劈。”

“他爸是为了救他才躺那的,他就是个畜生。”

“人肉他!让他社会性死亡!”

我扔掉手机,世界却没能安静下来。

房东的电话紧跟着打了进来,声音冰冷。

“我不管你网上那些事,明天之前,把房子给我腾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蜷缩在冰冷的出租屋角落,不敢见光。

爸,你看,我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无处可去,只能先去医院。

我爸安静地躺在床上,仪器滴滴作响,十年如一日。

护士站的护士们看到我,眼神躲闪,窃窃私语。

我低着头,快步走向我爸的病房,想躲进那个唯一还属于我的空间。

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女孩拦住了我。

她叫林照,是医院的常驻志愿者,对我爸的情况很了解。

她递给我一杯热水,眼神里带着怜悯。

“江澈,我看到网上的视频了。”

“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压力太大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却刺痛了我。

我知道,她把我当成了可怜虫。

“我没事。”我接过水杯,低声说。

“其实……”林照犹豫了一下,“我认识一家新开的疗养院,环境很好,费用也比这里低。”

“你把你爸送过去,也能轻松一点。”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了。

轻松一点。

就是让我把他送走,让我放弃。

“他是我爸。”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林照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是同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太苦了。”

“你才二十三岁,你的人生不该只有这张病床。”

她的话,在我心里反复切割。

我的人生从十岁那年就结束了。

我没再理她,转身进了病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我看着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眼眶发酸。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中介发来的招聘信息。

“城西餐厅,急招后厨帮工,包吃住。”

我需要钱,需要一个能活下去的地方。

我回了消息:“我马上过去。”

2.

餐厅后厨油烟呛人,热浪滚滚。

我埋头洗着堆积如山的盘子,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经理是个胖子,叉着腰在旁边监工,嘴里骂骂咧咧。

“手脚麻利点!养你呢?”

我不敢停,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总算熬到下班,我领到了一个塞满剩菜的饭盒和一间潮湿的地下室。

这就是我新的容身之所。

躺在硬板床上,我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那个监控APP。

屏幕里,我爸的病房空无一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疯狂地拨打护士站的电话,没人接。

我又打给林照。

电话很快接通,她在那头轻声说:“江澈?怎么了?”

“我爸呢!我爸去哪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别急,叔叔没事,就是晚上有点发烧,送到观察室了。”

“我刚去看过,已经退烧了。”

我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地倒在床上。

“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林照顿了顿,“江澈,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说的疗养院吗?”

“你这样打零工,什么时候是个头?”

“人不能只为别人活。”

又是这句话。

我挂了电话,把脸埋进散发着霉味的枕头里。

第二天,我刚到餐厅,就被经理叫住了。

他把手机怼到我脸上,正是那条咒骂我爸的视频。

“这是你?”

我点了点头。

“滚蛋。”他指着门口,“我们这儿不招畜生。”

我被赶了出来,连昨天的工钱都没拿到。

我站在街上,阳光刺眼,周围人来人往,我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医院。

隔着病房的玻璃窗,我看到林照正在给我爸擦拭身体。

她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嘴里还哼着歌。

阳光照在她身上,很美好。

她代表着我永远无法拥有的一切。

正常的生活,干净的圈子,温暖的未来。

而我,只配在阴沟里腐烂。

我转身想走,林照却发现了我。

她笑着朝我招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来了。”她把毛巾放好,“叔叔今天精神看着不错。”

我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父亲,扯了扯嘴角。

“林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

林照愣住了。

“你别多想,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我盯着她的眼睛,“是因为看到一个被生活压垮的不孝子,能满足你那点廉价的同情心吗?”

我的话很难听,但我忍不住。

林照的脸瞬间白了,眼圈泛红。

“江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只是想帮你。”

她委屈的样子,让我心里的火烧得更旺。

“帮我?怎么帮?劝我放弃我爸,还是到处宣扬我的事迹,让我连份洗碗的工作都找不到?”

“不是的!”林照急了,“餐厅的事我不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想当个圣母,对不对?”我打断她,“看着我越惨,你越有成就感。”

“江澈!”一声怒吼从旁边传来。

是科室的王主任。

他一脸怒气地指着我:“你怎么跟林照说话的!人家小姑娘好心帮你,你当驴肝肺?”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以后谁还敢做好事!”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围了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

“就是他,网上那个不孝子。”

“看着人模狗样的,心怎么这么黑。”

“离他远点,晦气。”

我成了被围观的猴子。

林照哭着跑开了。

王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追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像个小丑。

3.

我逃回了地下室,把自己关起来。

我不敢再出门,不敢见人。

我每天靠着仅剩的一点积蓄叫外卖,把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手机里,关于我的热度渐渐退去,但那些刻薄的言论已经刻在我心里。

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林照。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听起来像是哭过。

“江澈,对不起,王主任他们误会你了。”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清楚了。”

我没有说话。

“我……我帮你联系了一个公益组织,他们想为你和你父亲办一个募捐活动。”

“就在这周末,在市中心的广场。”

“会有很多媒体和爱心人士到场,只要你出面说明情况,大家会理解你的。”

我心里冷笑,又要被当猴子围观了吗?

“我不去。”

“江澈!”林照的声音急切起来,“这是个好机会!不仅能解决叔叔的医药费,还能帮你澄清误会!”

“你难道想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吗?”

她的话,精准地刺中了我最痛的地方。

我确实不想。

我握紧手机,骨节泛白。

“……好。”

募捐活动那天,天阴沉沉的。

广场上搭起了舞台,背景板上是我和我爸的照片,旁边写着“用爱唤醒沉睡的英雄父亲”。

很讽刺。

林照给我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还帮我整理了头发。

“别紧张,就像平时一样说话就行。”她鼓励我。

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一排排闪着光的摄像机,手心全是冷汗。

主持人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我的“感人故事”,把我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的孝子。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轮到我发言了。

我拿着话筒,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冲上台,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话筒。

是我姑妈。

她指着我的鼻子,声泪俱下。

“大家不要被他骗了!他就是个白眼狼!”

“他巴不得我哥死!网上那个视频就是证据!”

“他现在出来装可怜,就是为了骗你们的钱!”

全场哗然。

闪光灯疯狂地对着我闪烁,要将我吞噬。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林照冲上来想拦住姑妈,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这个小姑娘也是被他骗了!他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姑妈的话,将我凌迟。

我看着台下那些鄙夷、愤怒、幸灾乐祸的眼神,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我没有……”我徒劳地辩解。

“你没有?那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发誓,你从来没想过让你爸死?”姑妈咄咄逼人。

我想过。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无数次地想过。

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滚下去!”

“骗子!”

“退钱!”

台下群情激奋,有人开始往台上扔矿泉水瓶。

一个瓶子砸在我额头上,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脸流下来。

我像个木偶,站着一动不动。

林照拉着我,想把我带下台。

“江澈,我们走!”

我被她拖着,踉踉跄跄地穿过愤怒的人群。

那些咒骂声将我淹没。

“爸……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地下室的。

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为什么。

为什么不放过我。

我拿起床头的酒瓶,一瓶接一瓶地往嘴里灌。

冰冷的液体灼烧着我的食道,却浇不灭我心里的火。

我在一堆杂物里,翻出了那张被我珍藏多年的录取通知书。

市一中。

本市最好的高中。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我现在应该坐在大学的课堂里。

而不是在这个发霉的地下室里,被所有人当成垃圾。

我撕碎了那张纸,也撕碎了自己可悲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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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酒醒后,头痛欲裂。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偏远地区的私立疗养院。

那些地方,价格便宜得惊人,条件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白了,就是个等死的地方。

我盯着屏幕上的地址,手指颤抖。

就当是我不孝吧。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收拾了一个小包,里面是我爸的几件换洗衣物。

然后,我写了一张纸条,准备留给医院。

“因个人原因,无法继续承担治疗费用,后续事宜,全权委托院方处理。”

写下“江澈”两个字时,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一步步走向医院,像是奔赴刑场。

我站在我爸的病房门口,迟迟不敢推门。

我怕看到他的脸,我怕自己会后悔。

最终,我还是推开了门。

林照也在。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

“江澈,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今天募捐的钱,虽然出了一点意外,但还是有不少好心人捐了款。”

“你先拿着应急。”

我看着那个信封,感觉无比讽刺。

我没有接。

“林照,以后我爸,就拜托你了。”

林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我平静地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江澈!”林照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颤抖,“你不能这样!叔叔他只有你了!”

“那谁有我呢?”我看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十年了,我的人生,我的未来,全都赔给他了,还不够吗?”

“只要他没了,是不是一切都好了?”

我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我不想再看到她那张充满同情的脸。

我走到护士站,把手里的纸条和装着钱的信封一起放在桌上。

“这是江源的住院费,剩下的,麻烦你们了。”

我不敢看护士的表情,说完就往外跑。

我要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城市。

我跑出医院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火车站。”

车子启动,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我以为我会感到轻松,心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我爸的脸。

他教我骑车,带我放风筝,在我被欺负时把我护在身后。

“别怕,有爸在。”

爸,我现在好怕。

我突然发疯似的,对着司机大吼:“掉头!回医院!”

司机被我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调转了车头。

等我冲回病房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

王主任,几个护士,还有林照。

林照拿着我留下的那张纸条,哭得泣不成声。

王主任看到我,脸色铁青。

“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没有理他,拨开人群冲到床边。

我爸还是那样安静地躺着。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把脸贴在上面。

“爸,对不起,我不走了。”

“我再也不走了。”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不知道是我爸的,还是我的。

5.

我以为那只是我的错觉。

直到我看到,连接在他身上的心电监护仪,那条平缓的直线,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屏幕。

波动再次出现,比上一次更明显。

“医生!”我冲出病房大喊,“医生!”

王主任和几个护士冲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监护仪上的数据时,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快!做个脑电图!”王主任立刻下令。

我被请出了病房,焦急地在走廊里踱步。

林照站在我身边,陪着我。

“江澈,叔叔他……是不是要醒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期待。

我不敢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十几年等待,已磨平所有幻想。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

王主任拿着报告单,表情凝重。

“脑电波确实有活动迹象,但很微弱。”

“这说明他的大脑皮层还有功能,但距离苏醒,还很难说。”

“有可能是好转的迹象,也有可能只是偶然的神经放电。”

他顿了顿,看着我。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但也不要完全放弃。”

这句话,我听了十年。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攥紧手里的报告单,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一丝光,照进了我黑暗的世界。

我辞掉了所有不固定的零工,在医院附近找了一份夜班保安的工作。

白天,我就守在我爸的病床前。

我给他读新闻,讲笑话,放他最喜欢听的老歌。

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话,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

林照也几乎每天都来。

她会带来亲手做的饭菜,帮我一起给我爸按摩,活动关节。

“江澈,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她心疼地看着我,“要好好吃饭,不然叔叔醒了,看到你这样会担心的。”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她,我可能真的撑不下来。

“林照,谢谢你。”

她笑了笑,眼睛弯弯的。

“我们是朋友啊。”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的期待中一天天过去。

我爸的情况,没有再出现明显的波动,但也没有恶化。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我开始重新规划未来。

等我爸醒了,我要带他去海边,看他最喜欢的大海。

我要重新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租一个带阳台的房子,种满花。

我要把这十年亏欠自己的人生,一点点补回来。

我甚至开始自学高中的课程。

我想参加成人高考,我想上大学。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我下夜班回到医院,看到我姑妈又来了。

她正拉着林照,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照的脸色很难看。

看到我,姑妈立刻松开林照,换上一副笑脸。

“阿澈来了啊。”

我警惕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我哥不行吗?”姑妈翻了个白眼,“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

“我给你找了个好差事,去我表姐家的工地上当监工,一个月八千,比你当保安强多了。”

我冷笑一声。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姑妈气得脸都绿了,“江澈,你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

“我不需要你管。”我拉着林照,绕过她,“我们走。”

“江澈你给我站住!”姑妈在我身后尖叫,“你以为这小姑娘是真心对你好?她就是图我们家那套老房子!”

“我告诉你,那房子是我哥的名字,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我的脚步顿住了。

我回头,看到林照的脸唰一下白了。

6.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冲着姑妈吼道。

“我胡说?”姑妈冷笑,“前几天我碰到拆迁办的人了,说我们那片老城区要拆了,按面积赔钱!咱家那房子,少说也能赔个一两百万!”

“这小姑娘天天往医院跑,不是图钱是图什么?图你穷,还是图你有个植物人爹?”

姑妈的话恶毒至极,刺痛林照,也刺痛我。

我看向林照,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的……”她看着我,眼里全是泪水,“江澈,你相信我,我不知道什么拆迁的事。”

我相信她吗?

我不知道。

巨大的财富面前,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你先回去吧。”我声音沙哑。

“江澈……”

“我让你回去!”我加重了语气。

林照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转身跑了。

“这就对了嘛。”姑妈得意扬扬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女人嘛,都是那么回事。还是钱最实在。”

我甩开她的手,眼神冰冷。

“滚。”

从那天起,林照再也没来过医院。

我的世界,又只剩下我和我爸。

那道照进来的光,消失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一边照顾我爸,一边疯狂地工作。

白天在餐厅端盘子,晚上去工地扛水泥,深夜再去做保安。

我像个陀螺,不停地旋转,不敢停下来。

我怕一停下来,就会被孤独和猜忌吞噬。

我把所有赚来的钱,都换成最好的药,最好的营养品,给我爸用上。

我只有一个念头,让他醒过来。

只要他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个月后,我爸的情况突然恶化。

高烧不退,引发了严重的肺部感染。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有千斤重。

王主任找到我,表情沉重。

“江澈,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父亲的身体机能已经到了极限,这次……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我冲进重症监护室,看着浑身插满管子,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父亲。

十年了。

我守了他十年。

我放弃了学业,放弃了青春,放弃了所有的一切。

我以为我等到了希望。

可现实却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

“爸……”我跪在病床前,泣不成声,“你醒醒啊……你看看我……”

“你不是说有你在,就让我别怕吗?”

“可我现在好怕啊……”

我的哭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无助又绝望。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头,看到了林照。

她瘦了好多,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江澈,别怕。”她蹲下来,把我抱在怀里,“我陪着你。”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7.

我爸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虽然过程凶险,但他奇迹般地扛住了感染,生命体征也慢慢稳定下来。

王主任说,这是医学上的奇迹,更是我坚持不懈的回报。

我和林照的关系,也因为这次的共患难,重归于好。

我为我之前的猜忌向她道歉。

她只是摇了摇头,说:“都过去了。”

她告诉我,她不是不知道拆迁的事。

她家就在我们那片老城区,她是从父母那里听说的。

但她接近我,真的只是因为心疼我,想帮我。

“我第一次在医院看到你,你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看着特别孤独。”

“后来知道了你的事,我就觉得,你很了不起。”

“我没你想得那么伟大。”我苦笑。

“你就是。”她认真地看着我,“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善良的人。”

她的话,温暖了我冰封已久的心。

出院后,我爸被转回了普通病房。

虽然他还是没有醒过来,但他的身体状况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的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

林照帮我介绍了一份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工作。

清闲,稳定,还能有时间看书学习。

我和林照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憧憬未来。

她会拉着我的手,说:“等叔叔醒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去旅游。”

她说的是四个人。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向她求婚了。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只有一句承诺。

“等我爸醒了,我就娶你。”

她哭着点头。

那段时间,是我这十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我以为,幸福终于要降临了。

可我姑妈又出现了。

她直接找到了我工作的图书馆,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大吵大闹。

“江澈!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是不是把拆迁款都吞了!一分钱都不给你爹治病!”

“我哥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我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拆迁款还没下来!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拆迁办的人都量过房子了!”姑妈不依不饶,“你肯定是跟这狐狸精商量好了,想独吞家产!”

她指着旁边的林照。

林照的脸气得通红。

“阿姨,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尊重?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图书馆的馆长走了过来,皱着眉。

“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不要大声喧哗。”

“我今天还就喧哗了!”姑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大家快来看啊!侄子伙同外人,要霸占植物人父亲的家产啊!”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我感觉所有的目光都扎在我身上。

我又回到了那个被公开处刑的广场。

“够了!”我大吼一声。

我从钱包里拿出我所有的银行卡,摔在她面前。

“这里面是我这几年所有的积蓄,一共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块。”

“密码是你生日。”

“你不是想要钱吗?都给你!”

“从今以后,我跟我爸,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姑妈愣住了。

围观的人也愣住了。

我拉起林照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图书馆。

这份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

但我不在乎。

我只想带着林照,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8.

我失业了。

生活的压力再次向我袭来。

我爸每天的住院费,营养费,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我那点积蓄,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但处处碰壁。

我“不孝子”的名声,像个撕不掉的标签贴在我身上。

林照把她的积蓄拿给我,让我先用着。

我拒绝了。

“我是个男人,我能养活你和我爸。”

我白天去工地,晚上送外卖,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人很快就憔悴了下去。

林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不再跟我商量,直接把她的银行卡塞给了我。

“江澈,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分什么彼此。”

“你要是再跟我见外,我就生气了。”

我看着她,眼眶发红,最终还是收下了。

拆迁款终于下来了。

一百八十万。

一笔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

我第一时间把林照的钱还给了她,然后把剩下的钱,全部存成了一个定期理财,专门用来支付我爸的医疗费。

有了这笔钱,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我不用再那么拼命地打工,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着我爸,陪着林照。

我甚至报了一个成人高考的辅导班,准备重拾我的大学梦。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我正在辅导班上课,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接通后,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怯弱的声音。

“是……是江澈吗?”

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我妈。

那个在我十岁那年,抛下我和我爸,消失了十多年的女人。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

“我……我看到新闻了,关于拆迁款的……”她支支吾吾地说。

我冷笑一声。

“所以呢?你也想来分一杯羹?”

“不是的!”她急忙否认,“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爸。”

“他不需要。”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她直接找到了医院。

她提着一个果篮,站在我爸的病房门口,局促不安。

十几年不见,她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也布满了皱纹。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你来干什么?”我挡在门口,不想让她进去。

“阿澈,让我进去看看他吧,就看一眼。”她几乎是在哀求。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当然恨她。

但在恨意之下,又藏着一丝期盼。

我最终还是让开了。

她走到病床前,看着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老江……我对不起你……”她趴在床边,哭得像个孩子。

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哭够了,才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旧旧的木盒子。

“阿澈,这是你爸以前的东西,我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她把盒子塞到我手里,又看了我爸一眼,转身走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好像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打开那个木盒子。

里面是一些旧照片,几封信,还有一个泛黄的日记本。

我翻开日记本。

里面的字迹,是我爸的。

我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一个被尘封了十几年的秘密,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9.

日记里记录的,不是一个英雄父亲的伟大,而是一个失败商人的挣扎。

我爸当年做生意亏得血本无归,欠了一屁股债。

追债的人天天上门,家里被砸得稀巴烂。

他走投无路,动了歪心思。

他买了一份巨额意外保险,受益人是我。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自杀。

他想用自己的死,换来一笔保险金,让我和我妈能活下去。

只是在货车撞过来的最后一刻,他作为父亲的本能,战胜了求死的决心。

他把我推开了。

而他自己,成了植物人。

我妈受不了这种打击,也受不了追债的骚扰,选择了离开。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

“阿澈,对不起,爸不是个好榜样。”

我拿着日记本,手抖得厉害。

原来,我背负了十年的愧疚,竟然是一个谎言。

我不是罪魁祸首,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虫。

我冲出医院,发了疯一样地去找我妈。

我在她住的那个破旧旅馆里找到了她。

我把日记本摔在她面前。

“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她看着日记本,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冲她嘶吼,“为什么让我背着这个十字架过了十年!”

“我怕你恨他……”她哭着说,“他虽然做错了事,但他最后还是救了你,他还是爱你的……”

爱我?

我惨笑起来。

这就是他爱我的方式吗?

用一个谎言,毁了我十年的人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旅馆的。

我在街上游荡,像个孤魂野鬼。

天上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脸上,和我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走到了我和林照经常去的那座桥上。

我看着桥下奔腾的江水,突然有了一种跳下去的冲动。

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照。

“江澈,你在哪?下雨了,快回家。”

她的声音,将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我回到医院,林照正焦急地等着我。

看到我浑身湿透的样子,她吓坏了。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她的颈窝。

“林照,我好累。”

我把日记里的事,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后,抱着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江澈,都过去了。”

“这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好。”

我抬起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原谅他。”林照说,“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

“放下这一切,然后,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我自己的生活。

这五个字,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诱人。

我回到病房,坐在我爸的床边。

我看着他苍老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愤怒怨恨委屈交织在一起,但最终化为释然。

“爸。”我开口,声音沙哑,“我都知道了。”

“我不恨你了。”

“你好好休息吧。”

“以后,我要为自己活了。”

我说完这句话,压在心头十年的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微弱而沙哑的声音。

“阿……澈……”

10.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我爸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嘴唇在动,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泪。

我的心脏像是被巨手攥住,瞬间停跳。

“爸?”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又动了动嘴唇,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点。

“对……不……起……”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我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爸!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了过来。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王主任激动地告诉我,我爸的大脑功能正在逐步恢复,他真的从沉睡中苏醒了。

这是一个奇迹。

我爸的苏醒,成了医院乃至整个市的头条新闻。

媒体再次蜂拥而至,但这一次,他们笔下的我,从一个“不孝子”,变成了一个创造奇迹的“大孝子”。

各种荣誉和奖励接踵而来。

但我都拒绝了。

我不需要这些虚名。

我爸醒来后,恢复得很好。

虽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说话也有些吃力,但他的神志是清醒的。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道歉。

我只是摇头。

“都过去了。”

我用拆迁款,给我爸请了最好的康复师,让他接受最专业的康复治疗。

剩下的钱,我以他的名义,捐给了医院的重症病人基金。

姑妈知道后,又来闹过几次,但都被我拒之门外。

我和我妈也见了一面。

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平静地聊了很久。

我没有原谅她,但也没有再恨她。

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路。

半年后,我爸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

我参加了成人高考,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市最好的一所大学。

开学那天,我爸和林照一起来送我。

阳光下,林照挽着我的胳膊,我爸拄着拐杖站在我们身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大学毕业后,我向林照求了婚。

这一次,有鲜花,有戒指,有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

婚礼上,我爸作为我的主婚人,拄着拐杖走上台。

他拿着话筒,声音洪亮。

“我这辈子,做错过很多事,但唯一做对的一件,就是生了江澈这个儿子。”

“他是我一生的骄傲。”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着身穿婚纱的林照,看着台上的父亲,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