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杀害我全家,贵妃不惜自残凤体,在宴席上吐血。圣上勃然大怒,诛我家三族,只留下我隐姓埋名,得以苟存。
五年后,我成为了贵妃身边的一个医女。
凤栖宫内,灯影晃动,帷幔低垂,沉沉夜色映照在镶金嵌玉的长案上,宛如深渊一般吞噬着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却无法掩盖另一种让人心悸的腥甜气息。
宫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贵妃半倚在凤榻之上,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指尖轻叩扶手,微微侧首,红唇微启,目光淡淡扫过跪了一地的医者。
地上已经躺了五具冰冷的尸体。
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与绝望,嘴唇发黑,眼球凸出,仿佛死前经历过极端的痛苦。
然而,贵妃只是淡漠地垂下眼睫,似笑非笑。
“可还有人能医治本宫的病?”
殿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垂下了头,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我们这些人,皆是从民间被召入宫中的医师。
据说,贵妃久病不愈,太医院束手无策,皇上心疼她,特下旨广召天下名医,凡能治好贵妃者,赏黄金百两。
然而,所有医师无论如何诊断,只要贵妃不高兴,皆会被她处死。
在这场血色游戏里,所谓的医术,不过是她用来消遣的玩物。
我,是今日最后一个医师。
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们以戏谑的目光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结局。
我缓缓走上前,俯身搭上贵妃的皓腕,指尖触及她冰冷的肌肤。
脉象虚浮,心绪不宁,她的病并非真的病,而是……
我垂眸,轻轻松开她的手腕,然后沉默片刻,忽然双膝一软,重重跪下。
“民女不善治病救人。”
此话一出,殿内骤然寂静。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我,仿佛不敢相信竟有人如此大胆。
连贵妃也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
“哦?”
她缓缓坐直身体,微微颔首,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有点意思。”
她抬手轻捻鬓发,姿态慵懒,仿佛根本不在意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
“那你说说,你会什么?”
我低头恭敬道:“民女虽不擅长诊病,却善明肤养颜,调理身体。”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她虽然艳冠六宫,受宠多年,但年岁渐长,终究敌不过光阴流转。
近些年,宫中新人辈出,皇上虽仍旧宠她,但也不再如初时那般专宠。
她的“病”,恐怕也是为了博取皇上的怜惜。
“明肤养颜?”
她轻声呢喃,似乎有些兴趣。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双手奉上。
“此药温润滋养,若娘娘愿意一试,只需一夜,便可见奇效。”
她并未接过,而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去请张太医。”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进殿。
他眉宇间带着傲然之色,显然在凤栖宫内地位极高。
宫人将玉瓶递给他,他接过后微微嗅了嗅,随即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白芷,茯苓,珍珠粉……不过是寻常养颜之物,虽有细微功效,却远称不上神效。”
他冷笑一声,抬眼看向贵妃。
“此人欺君,罪不可赦。”
太监们立刻上前,欲将我拖下去。
我却依旧跪在原地,没有挣扎,更没有求饶。
“等等。”
贵妃忽然开口。
众人一愣,连张太医也僵住。
她懒洋洋地靠回榻上,眸光玩味地看着我。
“为何不反抗?”
我额头贴地,声音沉静。
“民女初入宫时便听闻,张太医是贵妃娘娘最信任之人,既然张太医说此药无用,民女自然不敢有异议。”
殿内气氛骤然一滞。
贵妃的眸光微微一凝。
她似是这才注意到,刚刚周围的人在听到张太医的话后,竟直接越过她下令。
这座深宫之中,她已然高居人上,怎能容忍身边之人僭越她的权威?
她淡淡瞥了张太医一眼。
张太医脸色一变,猛地跪倒在地。
“娘娘,臣绝无——”
“够了。”
她抬手打断,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你的药,真有奇效?”
我低眉顺眼,语气不卑不亢。
“娘娘尽管遣人一试,一夜之后,便见分晓。”
她点了点头,掌事宫女立刻将药瓶递给身旁的小宫女。
小宫女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却不敢违抗。
贵妃看也不看,慵懒道:“你们都下去吧,把今日剩下的人处理了。”
“本宫不想听到半点流言。”
我被宫人带出殿外。
刚踏出门槛,便听见张太医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这个江湖骗子,区区补药,也敢欺骗贵妃?”
他眯起眼,嘴角带着一抹狠意。
“明日,你便会知道,欺瞒贵妃的下场。”
我脸上的笑容未曾变化,依旧是一副温柔恭顺的模样。
“您看不出,是您学艺不精罢了。”
我的声音轻柔,但落入张泰宝耳中却无异于锋利的刀刃。他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我嗤笑一声,微微敛眸,毫不在意地转身跟着宫女离去。
“学艺不精”这四个字,张泰宝此生恐怕听过两次。
第一次,是从我阿爹口中说出。
我的家族乃是太医世家,自曾祖父起便世代在太医院任职,而我的阿爹,更是当时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宫中贵人、太监宫女,甚至外朝重臣,若有病症,皆争相求他医治。
阿爹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惜命如金,却唯独疼爱我们姊妹二人。
小时候,阿爹常将我和姐姐抱在怀里,笑着问:“阿瑶,阿芷,你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姐姐眼神澄澈,语气坚定:“我要行走江湖,学最厉害的医术,救天下人!”
阿爹失笑,摇头道:“你这性子,怕是走不了江湖。”
然后他看向我:“那阿瑶呢?”
我东张西望,瞧了瞧阿爹,又瞧了瞧姐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滴溜乱转,最后嘻嘻一笑:“我呀,要成为全皇宫最厉害太医的宝贝女儿,还要成为全江湖最厉害神医最爱的妹妹!”
此言一出,阿爹和姐姐都忍俊不禁,阿娘更是佯怒地刮了刮我的鼻尖:“你这鬼灵精,油嘴滑舌,将来谁敢娶你!”
阿爹连忙护着我,笑着哄道:“我们阿瑶要做什么都行,便是将来谁也不娶她,我们家也能养她一辈子。”
阿爹那么好,可是,他还是死了。
当年,贵妃娘娘身体抱恙,阿爹日夜调养,已然有所好转。
可谁知,那日在御前大宴上,贵妃忽然吐血昏厥,圣上大怒,严令彻查。
而那时的张泰宝——我的阿爹最得意的弟子,竟当众指证,称是阿爹在药中下毒,并拿出了所谓的“证据”,言之凿凿。
太医首座,竟行弑后之罪,证据确凿,阿爹无从申辩。
圣上震怒,下令满门抄斩。
张泰宝不仅“大义灭亲”,还在短短几日内治好了贵妃,自此一跃成为太医院之首,风光无限。
贵妃安然无恙,张泰宝名利双收,而我的阿爹,却丢了性命。
斩首的圣旨下来那日,张泰宝特意来狱中探望。
他负手而立,笑意凉薄:“师父,您还记得当年对我说的话吗?”
他低低念道:“学艺不精,更应勤勉。”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爹,眼中透着阴狠与嘲讽:“如今看来,师父当年竟也有疏忽之处。”
阿爹望着他,眼神悲悯又怜悯。
“你为何要这么做?”
张泰宝微微一笑,轻声道:“在这宫廷之中,有病还是无病,有毒还是无毒,从来不是太医说了算。”
这一切,我本无从得知。
可当夜,狱卒受贿,悄悄将这些话告诉了我。
官兵来抄家那天,阿娘带着我和姐姐仓皇逃窜。
我们躲在巷子深处,眼睁睁看着官兵逐家搜捕,步步逼近。
危急时刻,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驶入巷口。那车夫是阿爹曾救过的人,他冒死将我们藏入车厢。
然而,车内空间狭小,只容得下一人。
阿娘和姐姐没有犹豫,合力将我塞进了车中。
阿娘轻声道:“瑶儿,活下去。”
姐姐的眼神坚定:“活着,才能报仇。”
然后,她们毅然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我躲在车厢深处,亲眼看着她们被官兵抓住。
泪水充盈了我的眼眶,我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哭声。
……
五年后。
当贵妃召见我的那一刻,我便知,我成功了。
宫女带我入殿,贵妃坐于榻上,美眸微扬,神色满意,而张泰宝的脸色,却难看至极。
他们面前,站着昨日试药的小宫女。
她的肤色较昨日更显白皙,原本粗糙的皮肤变得细腻,宛若温润美玉。
贵妃眉眼带笑,正要开口,我便屈膝行礼:“民女孟瑶,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轻轻一笑,抬手道:“你便是孟瑶?”
“正是。”
她的目光落在那小宫女身上,眸光微敛,淡声道:“将她处理了吧,本宫的宫殿里,不需要狐媚子。”
贵妃宫中,从无美貌宫人。即便有,也活不过几日。
我垂眸,缓缓开口:“娘娘,这药丸需连日服用,方可维持效果。她若停服,明日便会恢复原貌。倒不如,留着她为奴,为娘娘试药。”
贵妃略一沉吟,颔首道:“也罢。”
自那日起,我便留在了贵妃身边。
在我的调养下,贵妃的容颜愈发娇艳。圣上宠爱有加,甚至亲口道:“阿芷,比初见时更美了。”
民间流言四起,纷纷传言贵妃是不老神女。
贵妃的权势达至巅峰,然而,她终究有一桩心事未了——她想要一个孩子。
她一次次催促,而我,只是一再推辞:“娘娘,调养身子是长期之事,尚需时日。”
但,她已然等不及了。
我知道,越推辞,她便越着急。
连十几日,贵妃都召我陪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她的目光常常落在我的身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等待我的松口。
可今日踏入殿门,我便察觉到气氛的不同。
贵妃端坐在雕花红木椅上,脸上带着笑意,而站在她身旁的张泰宝则是得意洋洋,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意味。
贵妃将手中的医书递给我,缓缓道:“这是张太医这几日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法子,说是一个月内可尽快有孕。”
我伸手接过,翻看片刻,心中顿时生出疑虑。
“娘娘,这药材虽无问题,但民女从未见过这等医法,还请娘娘三思。”
张泰宝闻言冷哼一声,目光带着一丝不屑。
“孟医师莫不是存了私心?这医术乃是我从古籍残篇中所得,虽鲜有人知,但确有成效。”
我面色不变,心下却冷笑连连。
他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这皇宫之中,最不可信的,便是那些所谓的“稀世医术”。若是真能灵验,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宫妃求子无门?
“张太医此法过于激进,民女以为——”
“够了!”
贵妃眉心微蹙,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
她素来是个果断之人,今日能让我们在此争论,已是极大的忍耐。
最终,她挥了挥手,吩咐道:“此事暂且作罢。张太医,你去找人试验,待有确切效果后,再做定夺。”
张泰宝虽然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只能恭敬应下。
而我在退下之时,感受到他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冰冷而又阴狠。
原以为这件事还需一段时日才有定论,可意外却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淑妃怀孕了。
消息传来的瞬间,整个贵妃宫内寂静无声。
紧接着,便是瓷器碎裂的声响,宫女太监皆跪了一地,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淑妃并非寻常妃嫔,她虽不受宠,却有丞相府的支持。皇帝不会轻易冷落她,而她腹中的皇子,更是未来皇权争夺的重要筹码。
贵妃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凭什么?”
她咬牙切齿,双手死死攥着椅扶手,指节泛白。
没有人敢回答。
我站在角落,低垂着头,感受到一股冰冷的目光扫向我。
我知道,贵妃不会再等了。
果然,当晚,张泰宝便再次被召进宫。
一个月后,贵妃怀孕。
消息一出,后宫震动。
这一回,张泰宝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神医,宫内宫外,皆是对他的吹捧之声。
而我——
所有的吃食衣物,一律缩减。
宫女太监们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冷淡,甚至连端水的宫女,都会在我路过时故意绊我一脚。
我明白,张泰宝风头正盛,我现在不是与他争锋的时机。
于是,我闭门不出,翻阅医书,静待时机。
然而,张泰宝怎会容许我置身事外?
那日,我正在研磨药材,忽然有宫女来传话,贵妃有请。
我收拾衣摆,匆匆前去。
殿中,贵妃正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手轻轻抚着小腹,眉眼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张泰宝则站在她身侧,面色得意。
一见我进来,两人的笑意瞬间淡去。
“孟医师,”掌事宫女上前一步,语气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如今娘娘怀孕,这是阖宫上下的大喜事,娘娘特意大赏后宫。”
我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她轻叹一声,状似无奈地道:“只是咱们宫里忙不过来,便想着劳烦您走一趟了。”
我心中了然。
这哪里是什么赏赐后宫?不过是明晃晃的羞辱罢了。
可我别无选择,只能应下。
刚欲退下,身后却传来张泰宝的声音。
“孟医师这身穿着,未免过于朴素了吧?”
我微微一怔,垂眸看向自己。
灰色医袍,因长年熏染药材,早已带着几分陈旧。
贵妃闻言,抬眼扫了我一眼,随即淡淡开口:“带她下去,换身衣裳吧。”
不多时,我被换上一袭素色对襟长裙,发髻也重新梳理,点缀了梅花花钿。
当我再次出现在殿中时,贵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神色顿时冷了几分。
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声音不含情绪:“孟医师倒是生得一副好颜色。”
我跪伏在地,感受到背后的冷汗浸湿衣裳。
但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速速去吧,别误了时辰。”
我提着赏赐的锦盒,一一送往各宫。
那些位份低的妃嫔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当面抱怨,只能勉强收下。
直到最后一个——淑妃宫。
站在殿外,我微微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朱红宫门。
贵妃与淑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美。
贵妃凌厉妖娆,宛若烈焰。
而淑妃,则清冷疏离,如皎月临世。
我深吸一口气,抬步踏入殿中。
这一场赏赐,不仅是贵妃的命令,更是宫廷暗流的又一次较量。
她一直低垂着头,哪怕我们踏入殿中,她的姿态依旧未变,仿佛整个人沉浸在某种无声的沉思中。
宫殿内光线柔和,琉璃窗上雕刻着金丝梅花纹路,窗扉微启,一丝幽冷的风携着淡淡的檀香拂过,拂动淑妃身后华美的帷幔。我垂首行礼,声音恭敬而不失清晰:“淑妃娘娘,这是贵妃特意让奴婢送来的贺礼。”
淑妃依旧没有抬头,沉静得像是一尊静坐的佛像,而她身侧的言女微微侧身,向前走了一步。她的步履轻缓,锦缎鞋踏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声息。可她却没有如我预想般接过玉镯,而是贴近淑妃,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淑妃终于缓缓抬眸。
她的眼神深邃如湖泊,波澜不惊,却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定定地看着我,视线落在我手中的漆木锦盒上:“你将那镯子拿上来给本宫瞧瞧。”
我依言捧着锦盒上前,将镯子呈至她面前。她的手缓缓伸出,指尖如玉,修长却不失丰润,手腕上已戴着一串镶嵌着碧玉的金丝镯。
她轻轻拾起镯子,指腹在光滑的玉面上缓缓摩挲,似在端详,又似在权衡。就在我以为她要将镯子戴上时,她手指微一松开。
“啪——”
玉镯重重落在地面,顿时碎裂成几片。
“大胆!”
旁边的宫女立刻厉声呵斥,声音之尖锐足以穿透整个殿堂。她目光凌厉地看向我,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鹰:“我们娘娘不愿拂贵妃美意才收下这礼物,你这奴婢竟然故意摔碎,如此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周围的宫人皆垂首屏息,整个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滞。
明明是淑妃自己松手摔碎的,但如今这罪责却硬生生扣在了我的头上。我仓促跪下,额前冷汗涔涔,颤声道:“娘娘……娘娘饶命!奴婢绝无此意,求娘娘大人大量,饶恕奴婢这一次!”
地面上,玉镯的碎片散落一地,锐利的边缘映着宫灯的光芒,寒意森然。我膝盖一软,正跪在那些碎片之上,尖锐的玉石刺破肌肤,瞬间鲜血渗出,染红了我的裙摆。
疼痛如潮水般袭来,我几乎咬破了下唇。
淑妃端起身旁的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水微微晃动,她慢悠悠地道:“不是言女?你是贵妃身边新来的医女?”
我屏住呼吸,强忍着额间与膝上的痛楚,抬头答道:“是。”
淑妃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何时让你停下?”
她的嗓音轻缓,却透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
“继续。”
砰!砰!砰!
我的额头一次次磕在地面上,直到额间麻木,鲜血渗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整个殿中无人敢言,寂静得仿佛连烛火的跳动声都清晰可闻。直到我的额头血肉模糊,疼痛让我几乎要失去意识,淑妃才终于淡淡开口:“好了。”
她随意瞥了我一眼,眼底含着讥诮:“这样倒比那庸俗的梅花好看些。”
她轻轻地掸了掸衣袖:“便当是本宫赏你的吧。”
回宫后,贵妃正与张泰宝闲谈。见到我狼狈的模样,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出去如此不小心,真真是丢了我们乾坤宫的脸面。”
她话音一转,声音柔和了几分:“不过淑妃既然已经罚过你,本宫便不再追究。”
张泰宝在一旁附和:“娘娘宽宏大度。”
贵妃轻笑一声,随即瞥了我一眼:“不过孟姑娘既为医者,区区小伤,自然不必再惊动太医院了。”
我低垂着头,指尖微微收紧。
夜色沉沉。
我坐在桌边,抬手抚摸额头的伤痕。镜中映出的脸苍白而狼狈,但那道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我打开衣柜底部一个漆黑的木盒,取出其中几颗黑色药丸。
我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药丸上。药丸渐渐融化,隐约可见内部似有褐色的东西在蠕动。
它缓缓融尽,露出了真正的形态。
那是一只小小的虫子,漆黑如墨,形如指甲盖大小,外表如一块光滑的石子。
它忽然动了。
“嗡——”
它猛地飞起,贴在我的额头,随即迅速钻入肌肤之下,沿着气血游走。
我举起簪子,在额头上划了一道口子。
这一次,伤口没有愈合。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
我轻笑一声,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的夜色。
这偌大的宫廷之中,人人都在算计,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毒,不是那些明刀明枪,而是潜伏在人心深处,伺机而动。
好疼……
那些虫子肆意地在我身上爬行、撕咬,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滑过肌肤。它们并未吞噬我的肉,而是按燕昭的命令,一点一点地将毒素注入我的血脉。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毒液渗透骨骼,侵蚀五脏六腑,仿佛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钻心蚀骨。
痛到极致时,我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幸好不是姐姐出城了,姐姐那样爱美的人,若是让她经历这等酷刑,该有多痛苦啊。
燕昭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得像一汪死水。他缓缓开口,语调如同在述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这世间的蛊虫虽然厉害,但它们难以驯服,尤其是蛊王,万虫厮杀固然能培养出最强者,却也因此凶性难驯。可若是让一个人作为容器,在毒池中承受撕咬,由蛊王吞噬,那便能更好地收服它。”
他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而你,孟瑶,是这么多年里坚持最久的。”
我浑身布满了各种伤疤,旧伤未愈,新伤又至。燕昭有时心情好,会赏我一种蛊,他称之为‘颜虫’。它钻入我的体内,吞噬疤痕,甚至连皮肤都会变得比从前更加细腻透亮。每当这时,他便会抚摸我的脸颊,低笑着道:“多美啊,像从未受过苦一样。”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我的伤口开始自动愈合,刀剑对我再无威胁,甚至毒液侵体,我都能勉强承受。我开始反抗,开始杀死那些蛊虫。我看着它们的尸体,听着燕昭因愤怒而扭曲的声音,竟然生出了一丝快意。
燕昭极为震怒。
他开始用最恶毒的蛊虫折磨我,以求让我屈服。那一次,我疼得在满池中打滚,毒素沿着血管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烈火灼烧。然而,渐渐地,痛苦变成了一种麻木,我甚至开始嘲笑他的无能。
直到那次,我彻底惹怒了他。
我竟然从池子里逃了出来,沿着崎岖的山道一路狂奔,险些冲出谷口。
可惜,最终还是被他抓住了。
燕昭没有立刻惩罚我,而是带着我出了谷。
最开始,我并不在意,以为他只是想换个地方折磨我。然而,当洛城的城门出现在视野中,我的心跳顿时凌乱。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燕昭没有回答,他只是含着冷笑,目光投向前方。
城中人声鼎沸,人群潮水般朝某个方向涌去。我听见他们低声议论着:“林太医谋害贵妃,圣上已下旨——秋后问斩!”
我的脑海嗡地一声炸开,目光死死盯住燕昭:“他们要去干什么?”
燕昭轻轻一笑,缓缓道:“阿瑶,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刀光闪过,我看到阿爹的身影。
他的身体布满伤痕,鲜血透过囚衣渗出。他跪在那行刑台上,形销骨立,双目却依旧带着一丝倔强。
刀落的刹那,我下意识偏过头,不忍再看。
可燕昭却掐住我的下颌,强迫我正视。
“怎么样?这场戏好看吗?”他的声音轻柔,宛如情人耳语。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爹的头颅滚落,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我甚至听见热血滴落地面的声音,如同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我的心。
可这,还没有结束。
燕昭唇角微勾,状似遗憾地叹息道:“对了,你的阿娘和阿姐……她们在青楼里不堪受辱。”
他顿了顿,唇角的笑意愈深:“可惜啊,她们的尸体不知道被丢去哪里了,就没法让你再看上一眼了。”
那一日,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崩塌。
从那以后,我不再反抗。
燕昭以为我是绝望了。
我不再杀死蛊虫,不再试图逃跑,成为了最好的‘容器’。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
终于,那一日,我杀死了燕昭。
他原本想让他的蛊王吞噬我。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蛊王猛地跃起,死死咬住了燕昭的喉咙。
燕昭睁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毒素迅速蔓延,他的血管凸起,皮肤开始溃烂,鼻子和眼睛缓缓渗出黑血。
“为什么……为什么!”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声音嘶哑而狰狞:“这蛊是我的血喂养的!我是它的主人!它怎么可能背叛我!”
我缓缓从毒池中站起,身上的蛊虫自动退去。
一步、一步,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那只刚才还咬着燕昭的蛊王立刻松开,飞向我的掌心,乖顺地伏在我的手背。
燕昭眼中满是惊恐:“这不可能!你不过是个外族人,它怎么可能听你的话!”
我垂眸,轻轻抚摸着蛊王,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们南疆的蛊术,万虫厮杀,得一蛊王。”
我缓缓俯身,随手捏碎一只蛊虫。
“而我,在毒池中挣扎五年,经历万虫啃噬,我的血,我的肉,我的意志,比你的蛊王更强。”
我勾唇一笑,声音轻柔而残忍:“你说……我才是这蛊池里,真正的王,不是吗?”
「那我为何不能是毒王?」
我猛地掐住燕昭的脖子,就像当年他掐住我的下颌,强迫我看着阿爹被行刑时那般。他的脸色霎时涨红,眼中闪过不可置信,随即是愤怒与恐惧交织的光芒。他试图挣扎,但那双曾经操控万蛊、戏弄我五年的手,此刻却无力至极。
「至于你,和你这只未经厮杀的废物,又怎么配做我的对手?」
我手掌一松,燕昭跌坐在地,狼狈地大口喘息。我低头看了看手心,仿佛碰到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便在衣袖上狠狠擦拭,直到确认不留一丝痕迹。
我抬眸望向毒池,池水翻滚,成千上万的蛊虫攒动着,黑压压地朝着燕昭爬去。他惊恐地睁大双眼,疯狂后退,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的惨叫:「不……不可能……我是……我是……」
然而,他的话语被嘶哑的哀嚎吞没。
我转身向外走去,不再回头。
走出阴冷潮湿的洞穴,阳光刺得我微微眯眼。
那一刻,身后是燕昭凄厉的惨叫,身前是温暖炽烈的光。
倒也十分相配。
——
院子里宫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曾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中呆了近五年,耳朵早已变得无比敏锐。
「孟医师真的太可怜了!」
「对啊,她不知道淑妃娘娘最不喜人画梅花钿了吗?」
「传闻淑妃娘娘与陛下相识于冬日,那时她眉间点着梅花,陛下一见钟情,赞其为花中仙女。所以淑妃娘娘不许任何人用梅花,当时可是打杀了不少人。」
我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白日宫女拉着我画梅花钿时的笑意。
原来,是故意的。
夜半,宫中静寂无声,我轻手轻脚地走出门,七拐八拐,确认无人跟随后,踏入了一处偏殿。
宫殿上方,一位女子端坐,眉眼清丽。正是淑妃。
我俯身行礼:「淑妃娘娘。」
她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额头的伤口上:「你今日为何向我摇头?我本不必伤你的。」
我轻轻抚摸额角,声音平静:「今日之事,是张泰宝故意算计,贵妃推波助澜罢了。」
「此事若未成,他们必然会找别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是用这梅花钿。」
淑妃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初见之时,那狗男人分明是忌惮我家权势,才想迎娶我入宫。」
她冷笑:「他却说是因这梅花钿对我一见钟情,真是虚伪至极!」
「贵妃那厮竟然也真信了,日日让身边宫女画梅花来恶心我。不过,这倒也让我清理了不少她的人。」
她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抹深沉的戾气:「就是平白脏污了这梅花钿……」
她收敛情绪,正色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唇角微微扬起:「贵妃娘娘,很快便要生了。」
淑妃微微皱眉,算了算日子:「可如今才过了三个月。」
我轻笑:「普通人怀胎十月,这当然没错。」
「可是谁说,我们的贵妃娘娘……是要生人呢?」
淑妃眸光微沉,没有被这句话吓倒,反而露出几分狠辣:「若真如你所言,我会履行诺言。」
「但我要看到证据。」
「当然。」
我垂眸,恭敬应道。
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忽然开口:「不过,您已经相信了,不是吗?」
她没有追究我的不敬,只是看着我,神情莫测:「有些事情,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都值得我倾尽所有。」
——
贵妃的腹部一日比一日隆起,明明才三个月,却已如五六月。
张泰宝被紧急召进宫,面色惨白。
「娘娘……娘娘怀的是双胞胎!」
皇帝大喜,昭告天下,贵妃祥瑞之名更盛。
然而,夜晚,贵妃的胎动越来越剧烈,她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头发成片脱落。她一次次召见张泰宝,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用安神药糊弄。
贵妃终于忍无可忍,在寝殿内掀翻药碗,尖叫:「庸医!若我有事,你也休想活命!」
张泰宝冷汗涔涔,他明白,贵妃这孩子生不下来,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必须找新的靠山。
淑妃在这时递来橄榄枝。
她以贵妃有孕为由,对张泰宝表达了善意。
张泰宝果然上钩,送去了不少珍贵药材,表明投诚之意。
只差一个机会。
朝会上,皇帝与贵妃盛装出席。
他们眉眼含笑,仿佛情深意重。
而在角落里,我轻轻捏碎了一颗药丸。
顷刻间,贵妃猛地颤抖,双手死死抱住腹部,脸色瞬间煞白。
「陛下……陛下……救我……」
她声音颤抖,豆大的冷汗滚滚落下,四肢痉挛,裙下涌出大片鲜血,触目惊心。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宫女尖叫,太医跪倒,皇帝仓皇起身,怒吼:「快,传太医!」
而我,立于暗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夜幕降临。
我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风吹拂着衣摆,带着几分夜凉。
终于,要揭开帷幕了。
在这暗潮涌动的宫廷中,一场腥风血雨的风波悄然展开。
太医们刚进宫门,脸色苍白,慌乱地跪倒在地,恭敬地对着皇上颠颜魏道:“陛下,娘娘这是……要生了啊,应当请稳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皇上瞬间的脸色变得铁青。太医们明明只检查过几日,贵妃的怀胎三月就忽然要生产,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现象,怎不让他心生疑虑?更何况,纵使他心中万般不愿相信,贵妃背叛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宫中诸多耳目,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一切暴露出去。
“快,封锁消息,立刻召来稳婆。” 皇上神色急切,指挥着宫中的宫女和太监,尽可能将这一切压下,不让风声走漏。
稳婆随着命令纷纷涌入宫门,宫殿内开始陷入混乱。随着稳婆们一茬一茬地进屋,房内的血水渐渐开始扩散,惨叫声在寂静的宫殿中此起彼伏,仿佛撕裂了这宁静的宫墙。每一声尖叫都仿佛刺入皇上心中,让他不安的情绪愈发加剧。
时间一点点过去,最终,静寂取而代之。皇上屏息等候,期待那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然而,连那一丝微弱的哭泣也未曾传来。宫中一片死寂。
宫女们一个个惊恐地冲了出来,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低声啜泣着:“陛下,陛下,娘娘的孩子没了!”
皇上听罢,脸色如铁,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愤怒,他本能地推开了门帘,急步进入房内。片刻后,他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从内里冲了出来。皇上的脸上掠过一阵惨白,他捂住了嘴,仿佛想要呕吐,却生生忍住了。那种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心中泛起一阵冷笑。
恩爱眷侣,不过如此。曾经他为她的体贴与柔情所折服,然而今天,他眼中的她,竟变成了他无法掌控的局面,令人失望至极。
紧接着,后殿传来稳婆的呼喊:“娘娘大出血了,娘娘大出血了!”
我心中一紧,仿佛预感到某种不妙。我连忙奔向皇上,做出急切的模样:“皇上,民女是娘娘贴身的医师,曾学过此道,若是允许,民女愿试一试。”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见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多加询问,急忙点头:“快,进去!”
我进入房内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息。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鲜血的气味,地上、墙上、床上,到处都是,甚至稳婆和宫女的身上都溅上了血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压迫感,让人几乎无法喘息。
我装作焦急的模样,快步走到床前。贵妃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显然已经处于危险边缘。我心中冷笑,将准备好的药丸喂入贵妃的口中。那药丸一入口,贵妃的身体明显一震,血液的流速顿时减缓。我知道,这药丸是用我的血做的,任何含有我血液的东西,都会让她的身体变得安静,但这只是暂时的。
她的死是注定的,但绝不会如此简单死去。我必须让她在痛苦中死去,失去一切,彻底断送她的希望。
然而,在外面的宫殿中,已经有太医与宫女们开始纷纷议论。消息迅速传了出去,宫中的人纷纷将自己所见所闻传扬开来,言辞中带有夸张与虚构,仿佛一幅生动的画卷展现在外界。这一切,迅速成为民间流言的肥料。
没人再称贵妃为“祥瑞”,她的光环在众人的眼中彻底破灭。
然而,就在这时,贵妃突然睁开了眼睛。她面色苍白,愤怒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一切,显然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她气急败坏地大声咆哮,指责着自己周围的所有人。
“张泰宝!你个不忠不孝的奴才!”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恼火。显然,贵妃已经得知,张泰宝与淑妃有了不可告人的联系。她的情绪迅速失控,愤怒将理智完全吞噬,决定将张泰宝视为背叛者,立刻下令赐死。
不久之后,张泰宝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太监们勒死。他的身体被毫不留情地抬出宫门,送往了淑妃宫。那一夜,张泰宝的尸体成为了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我静静地坐在屋外,等待着一个必要的时刻。夜幕降临,门口的侍卫模样的人在门外徘徊,我知道,张泰宝的假死不过是一场戏码,等待着他自己背叛者的终结。
皇上始终无法接受贵妃的背叛。她是他宠爱的女人,如何能相信她会有如此背德的行为呢?然而,随着大理寺少卿的出现,这一切似乎都已无可挽回。
大理寺发现了一名受伤的女子,经查实,她正是那日为贵妃接生的稳婆。而追杀她的人,正是贵妃的亲卫。少卿带回来的消息如同一记重击,直接击碎了皇上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一脸震惊,紧握的拳头微微发白,身边的宫女们也不敢出声。
少卿低头道:“据稳婆所言,那日生产时,贵妃腹中妊娠已久,肚子形似六个月,而生产出来的却是……竟是虫子。”
这句话在冷宫中回响,仿佛带来了无尽的恶寒。宫女们低下头,空气凝滞。稳婆又透露,宫中有人威胁她,要求她将这件事永远埋藏,只能对外宣称孩子死去。血腥、恐怖,仿佛有无尽的黑暗蔓延开来。稳婆的生死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将揭示出令人发指的真相。
淑妃听完这些消息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她没有丝毫的忏悔,反而如同欣赏一场戏剧,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
我问她:“钦天监和稳婆,都是丞相的安排?”
她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弯弯的笑意:“是的。当我将稳婆的事情告诉父亲时,父亲即刻明白了皇上的性格。多年的官场经验让他知道该如何做。”
丞相的眼光犀利,看得透彻,皇上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安危而不择手段的男人。终于,皇上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贵妃确实是不祥之物,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保全自己的权位和地位。
很快,赐死贵妃的圣旨下达了。众人都在等待着这位曾经受宠至极的女人的命运,然而她最终能否安然度过这场风暴,早已没有人关心。
在她被处死的前一晚,我独自一人走进了冷宫,四周的宫女早已被淑妃支开,留下了静寂和一丝莫名的压抑。冷宫内的空气沉闷,地面上的积尘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我见到她时,她的样子令我几乎认不出。那曾经美丽的贵妃,如今形容枯槁,几乎像一根枯木,生命力似乎早已被抽干。她冲我扑来,声音尖锐而急切:“孟瑶!孟瑶!你去告诉皇上,我要见他一面!”
我冷冷地拂开她的手,语气冰冷:“娘娘,您怎么也和张太医一样,叫错了。”
“民女,”我冷冷说道,“叫林瑶。”
她愣住了,满脸迷茫,似乎已经不记得当年我父亲林阳的样子。她已经害死太多无辜的人,以至于连我这个早已离世父亲的名字都忘记了。
我毫不惊讶:“您不记得也正常。毕竟,我不像我父亲,医术高超,是太医院之首。而我,最擅长的却是蛊术。”
我轻轻举起手,几只蛊虫从我的手掌中爬出,迅速游走在空气中,像是一群嗜血的怪物,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我对着她冷笑:“不过娘娘也该是见过它们的,那日生产时,可多亏了这些虫子呢。”
她猛地震惊,尖叫道:“是你……是你!你陷害我!你是五年前那个太医的孩子!”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我的心中满是痛苦,但这份痛苦早已在这一刻变得无关紧要。我低声道:“是的,我是他的孩子,那个因你嫉妒心而死去的林家唯一的孩子。”
怒火燃烧在我的胸口,蛊虫疯狂扑向越宁,撕咬她的皮肤,撕裂她的一切。她尖叫着,痛苦地挣扎。我的目光冷冽:“娘娘,如今的声音和张太医临终时一样动听。”
“不过,娘娘放心,你不会像张太医那样被吃得渣都不剩。”
我低头凝视她的表情,带着一种冷静的喜悦:“一夜之后,在您被处死之前,蛊虫会恢复您身上所有的伤痕,您将面目全非。”
她的眼中满是绝望,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将迎来怎样的结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她的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蛊虫的痛苦逐渐蚕食着她的生命,直到她终于倒下。
我走出房间,深深地吸了一口冷空气,冷宫的寂静让我心头一阵空虚。她死了,然而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贵妃被赐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廷。而我这个特召进宫的医官,也不再需要待在宫中。
我离开前去见了淑妃。天色已晚,她依然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画着精致的钿。她的动作熟练而优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见到我,她转过身,嘴角轻扬,眼中带着一丝温柔的光:“好看吗?”
她的手法极其娴熟,眼神中透出一种久远的柔情。我不由得点头:“好看。”
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仿佛穿透了我,望向远方:“那时,她也是这样说的。她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不喜欢描眉弄妆。可是为了给我画,她学了好久,虽然还是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梅花。”
她的笑容温暖如春,仿佛回到了她年轻时的模样。此时,她已不再是那个掌控后宫的淑妃,而是当年的宋晚凝,那个名满京城的女子。
我默默地站着,听着她述说往事。最终,她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我将手中的香囊递给她,她没有打开,只是轻声道:“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那个最后的棋子。我的父亲已经将贵妃的中毒消息告诉了应当知情的人——那个至今在宫中掌控一切的皇上。
我低声回答:“贵妃身上早已被我种下虫卵。皇上夜夜与贵妃交合,自然也已经将蛊虫带入体内。”
“此香可以慢慢唤醒蛊虫,让它腐蚀她的心肺,最终让她气绝而亡。”
这一切,最终不再需要我亲自出手。贵妃的死已成定局,而宫中的权力斗争,将进入新的阶段。
宋晚凝告诉我,她要亲手杀死皇上,夺回属于她的那一切。
这个王朝,早已埋下了无尽的杀戮,而我,已经准备好继续我的复仇。
我出了宫,却没有离开洛城。远离了那个充满阴谋与尔虞我诈的宫廷,我的心情反而沉静了下来。每天住在客栈里,耳边不断传来百姓们的闲谈声。洛城的街头巷尾依然热闹非凡,仿佛一切都没改变,而我却像是突然从这座城市的中心消失了一般。宫中的事情逐渐成为了我的过往,而这座城市的喧嚣与温暖,似乎又把我带回了人间。
不久之后,便听说了皇上的昏迷。朝中的风云变幻令人难以捉摸,二皇子被推上了监国之位,而沈将军与宋丞相携手辅佐。洛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称二皇子体弱不堪,不适宜继位;但很快,太医出面证明了二皇子身体的恢复。沈应淮和宋丞相的支持,也让这场风波迅速平息。最终,二皇子继位,成为新的帝王,而宋晚凝被封为太后。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太多的关系,然而我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宋晚凝失去孩子的决定,便是彻底斩断了丞相日后通过挟幼子掌握朝政的野心。
我站在洛城的街头,看着一切似乎已然回归平静。心中却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知道,这一切的幕后,曾经的权力斗争早已划上了句号,而我,或许早该离开了。我不知道该去哪,只是想着,远离洛城,远离曾经的那一切。
出城门的那天,我在城门口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身玄色锦衣,剑眉星目,气质冷冽如冰雪的男子——沈应淮。他站在远处,凝视着我,许久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我先开口。
我微微一笑,向他行礼:“沈将军。”
沈应淮目光深邃,看着我半晌,终于开口:“你要走了吗?”
“是。”我点了点头,尽量保持冷静,“沈将军找我来做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低沉却不失恭敬:“我……是来多谢你对皇上的救命之思。”
我轻轻摇头:“皇上?你是说二皇子吧。”
沈应淮点点头:“是他。你父亲为救二皇子殿下,操劳了数月,最终才找到解救之法。”他的话中充满了感激,但更多的是遗憾。
我忍不住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不是我,是我父亲。父亲一直懊悔没有救下皇后娘娘,便想着一定要救下二皇子殿下。只是……还未给出药方,杀身之祸便至。”
沈应淮似乎不愿再提及那些往事,目光变得更加沉静。他开口:“是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父亲伪造身份引我入宫,又帮我和淑妃娘娘搭建起信任的桥梁,淑妃娘娘恐怕不会如此轻易信任我。”
我听着他的感谢,微微叹了口气:“沈将军,这些不必提。若不是你,我和淑妃娘娘之间的隔阂,恐怕无法轻易化解。”话音刚落,我便主动向他道别:“沈将军,有缘再见。”
沈应淮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我知道他所传递的意思,他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已不打算再停留在洛城。沈家能照顾我,可我的命运早已不由我掌控。我体内的蛊毒如同潜伏的恶魔,随时准备反噬我。南疆的蛊毒非人能解,而我,作为外族人,已注定无法逃脱这宿命。血液中充满了毒虫,它们在我的体内蠕动,随时准备带我走向死亡。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地方,一个我一直想去,却一直未曾去的地方——当年,我亲手杀了燕昭,明知道再也找不到亲人的尸体,便在那片荒山野岭为我的父母和姐姐立了碑。我没有亲人的陪伴,但我至少能带着他们的名字,死在那个地方。如果有好心人能将我埋葬,那该多好。我们一家人,便算是死后能在一起。
然而,命运总是出乎我的预料。即便我已经步入死亡的边缘,我依旧没有死去。最后的几天,我再也无法动弹,身体几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幸好,这蛊虫的毒性不会腐蚀我的外貌,它只会悄无声息地侵蚀我的内脏。若不是这样,若我死后我的父母和姐姐见到我的模样,恐怕会更加伤心。
最终,在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一位白发老者路过了我身边。他看上去身形瘦弱,气息微弱,但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不属于世俗的光芒。他没有任何犹豫,救了我。他或许是某个隐世的医术大能,耗费了数日,终于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他说:“我从未见过如此蛊毒侵体,却还能如此存活多日的人。”
我无力地笑了笑,目光空洞:“大概是信念吧。”
复仇的信念让我活了下来,但如今仇已报,剩下的也只是死亡。我不再执着于什么,只想在最后的时光里找回属于我自己的平静。
他没有追问我的过往,只是简单问我:“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如今,我已解开了体内的蛊毒,自然不能再使用这些毒虫了。我知道,我该去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了。
我跪下,正正当当地向他磕了一个头:“我想请您,传我医术。”
他静静看着我,似乎在思考我的话。他终于问:“为什么想学医?”
脑海中浮现出我小时候,父亲曾问过我和姐姐一样的问题。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仿佛在和姐姐重合:“我想成为医者,行走江湖,救济世人。”
我告诉他:“带着我家人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