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太子殿下的得力助手,与太子两情相悦,本来是要情投意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的。
哪曾想,太子有个哥哥要篡位!这怎么能成?!我看谁敢动我家子殊的位置。
最终,叛贼被平定了,我家子殊也上了位,我也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可是子殊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
我看谁敢忤逆本相,拖出去斩了!
你说什么,敌军打进城门了?
天杀的!难道这个江山还是要毁在我手里?!
1.
我,陆訚,陆益清,太子殿下钟倜的得力助手。哦,不,从明天起就该称他为陛下了,而我也将成为大梁最年轻的宰相。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破天下,也不想当这个什么破宰相。可是没办法,子殊喜欢,那我就绝不能将这江山拱手让给他人。
明天子殊就要登基了,可是他的病还没好。
太医说子殊的病可能好不了了。
简直荒唐!都是庸医!我的子殊答应过要我的,他为帝,我为相,帝相一体,我们要一起执掌江山的,他又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呢?!
明天清醒不了也没关系,子殊迟早会好的。不就是新皇登基吗,走个过场,皇帝不在也无伤大雅。
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帮子殊处理好的。那些只知道狺狺狂吠的老东西又能有什么大作为呢!
翌日,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上果然空空如也。那些老家伙碍于天家威严,并没有再大典上吵起来,依然规规矩矩的叩首、跪拜,可观其面容仍旧难免忿忿之色,吹胡子瞪眼者不在少数。
繁琐的仪式一结束,大殿内就乱成了一锅粥。什么“不成体统”、“不合规矩”之声扑面而来。
简直放肆!
他们把朝堂当什么!
子殊不在,他们就敢胡言乱语吗!我不介意教教他们什么叫做君为臣纲!
“国不可一日无君,且逆贼未尽除,新帝登基迫在眉睫,本相承蒙先帝遗诏,辅佐新帝于今日继承大统,实乃天命所佑。然陛下受逆贼所害,仍抱恙在身,难以至此受群臣朝拜。尔等不仅不能体谅陛下,反而口出狂言,咄咄逼人,世间岂有此理!还是说,”我话锋一转,“尔等有反贼之心,不尊正统,反而欲从钟昕之鼠辈......”
话还没说完,群臣哗哗哗跪了一地,一个个的像极了鹌鹑,梗的脸红脖子粗,只敢高呼不敢。
哼!还算他们有点眼力见,但凡再来只出头鸟,我也不介意来个杀鸡儆猴,让他们看看到底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本相的刀硬。
2.
解决完那群老家伙,我便匆忙赶往了子殊的寝殿。子殊的病迟迟未愈,使得我夜夜辗转反侧,夙不能寐。
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遍,竟然没有一个能成事的,也不知道先帝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群废物。
真是混蛋。
子殊好像不认识我了,谁都不让碰,见谁都怕。
像一只落了水的可怜兮兮的小猫,湿漉漉的,看的我心疼。
可恶的钟昕,钟子阳,他到底对子殊做了什么!
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陪子殊吃了饭,又哄了他一阵,虽还是记不得我,但也没刚才那样怕我了。
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是益清,我是益清啊。
子殊空洞的眼睛好像明亮的一瞬,不禁喃喃发出益清的声音,仿佛已经记起了我,精神也好像好了一些。
子殊肯定是记得我的,只是暂时把我藏起来的,只要我每天露一点头,日复一日,他一定会想起我的。
太医院里的太医不行,就去找前一任德高望重的院判,前一任的院判不行,就广招天下名医。
最坏…最坏就是子殊一辈子也好不了,那我也会陪他一辈子,把那些碍眼的人都除掉。
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黄泉碧落,我都陪他。
陆訚已经死在了五年前,因为有了钟倜,才有了现在的陆益清。
晚上子殊睡觉,我就陪在身边,特意点了太医院新研制的安神香,有点镇定的的作用,想着子殊也能谁的安稳一些。
可没想到只是所求的这一些竟也事与愿违了。
夜里,子殊总是流泪,嘴里喊着我的名字,有时也是他父皇母后的。
果然是一群庸医。
我轻轻拭去眼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在,子殊也好像听不到。
一瞬间,我就想,我们好像在两个世界,我们明明离得那样近,可是又离得那样远。
3.
第二日一早,太医院的人照例来请脉,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说中毒,什么毒也一问三不知。
又罚了他们板子,治病治病帮不上什么忙,研究的什么破香,一点用都没有。
早朝是推迟了的,重要事务由政事堂向我汇报。
那些老家伙也没敢说什么,也许在密谋着什么。
我又去天牢看了看钟昕,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浑身是伤,也是活该。
若不是他,子殊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他的嘴也是够硬的,都快被打死了,也不肯老实交代,一心求死。
哪能这么容易就便宜了他,他不说总会有人说的。
他可真是恨极了子殊,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如此算计折磨子殊。
他是子殊的亲哥哥,虽是同父异母,却也血浓于水。
他是先帝的长子,因是庶出,处处低了子殊一头,长此以往,便对子殊产生了怨怼之意。好像是子殊抢走了他的一切——父皇的疼爱、储君的身份、百官的奉承,众人的仰慕。
子殊从此中长大,他却活在阴影中。
子殊光明灿烂,他却满目疮痍。
他像一匹恶狼,恶狠狠的盯着被围在中间的狼王,企图从狼王身上撕下一块肉。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可回头一看,让登高者永坠黑暗,又何尝不算一种成功。
我与子殊心意相通,我们本可以有一条光明的通途的,我没有理由不恨他。
年幼时,我只是想吃饱饭,照顾好母亲,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读书后,我初出茅庐不怕虎,渴望泼洒笔墨,指点江山,造福黎民;官场失意后,我有些灰心丧气,随波逐流了一阵,也不再急于上谏以正视听了,想着得过且过。遇见子殊后,我的心好像重新开出了花,两条奔腾的河流得以交汇,若是能与他相守一生便已莫大的荣幸。
如果可以,我愿携子殊做一个隐士,找一幽静之地隐居,晨钟暮鼓,神仙眷侣,再好不过了。
可是我的子殊不一样,子殊这么赤忱热烈的人,又是未来的天子,我怎么舍得把他藏起来呢。他的理想,他的宏图,他的志向,他的一切,我都想替他实现。
如果他想做一位明君,那我也未免不可以做一位贤臣。
可是……
一切都乱了。
子殊,这是我的子殊啊,上天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4.
恍惚间,我好像陷入了一场大梦,回到了与子殊初相识的时候。
当年,我是新科状元郎,意气风发,骑马长街行;子殊是亲封太子爷,万人拥趸,看客高楼上。
遥遥一望,相顾两笑。旁人的喧闹仿佛都与我们隔离开来。
那时的子殊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未脱稚气,我也刚刚及冠,最是好年华,我们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相谈甚欢,虽是君臣,更甚知己。
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子殊是一个很好的人,身在皇家却有一个赤诚善良的心,可这也恰恰是子殊最大的弱点,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
真是造孽。
狱中。
钟昕笑得相当猖狂,好像疯了。
我的思绪也渐渐被拉了回来。
钟昕叛乱,天牢里关了很多的的人。
我一间一间的走进去,听见他们的哀嚎,好像能使我心中的郁结疏解几分似的。
我的手上沾了好多鲜血,红艳艳的。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真是好可惜啊,我终究没做成子殊心目中的光风霁月的君子。
钟昕手下的人能说的都说了,但对子殊的病没有丝毫的帮助。
钟昕这个混蛋,这时候倒是硬骨头起来了,装什么宁死不屈的正人君子。
他被捆在刑架上满脸是血,咬牙切齿:“陆訚,你恨吧,你就是把我千刀万剐,也救不了钟倜。你现在看见我是不是也会想起他,他当时也被像我这样绑在架子,任我凌辱。哈哈哈哈。”
“打!!!”气到了极点,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呃,哈哈我的母亲死了,母族也倒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没有什么可以被你威胁的。”钟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难掩嚣张:“他们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可是你就赢了吗?陆益清,要不你低声下气的求求我,说不定我就有法子救那个小贱种了。”
“嘶,呃,我真看不懂你了。陆訚,那个小贱种傻了,而你如今大权在握,控制的个傀儡皇帝刚刚好,可真是便宜你了。再大逆不道一点,你也可以取而代之,我也不介意。还是说你就这么喜欢跪倒在他人的脚底下,啊?”钟昕状若痴狂,牙齿混着血水淌了出来,哆哆嗦嗦地也要说个不停。
“其实我还挺欣赏你的,但是我还是奉劝一句,人啊,不可以有软肋。”
“所以你就亲手杀死了你的母亲?”我沉声问道。
“你都知道,又何必问我!”
“你简直不是个人!”我已极力控制自己的怒火,怕控制不住弄死他。
“我从来不在乎权力、地位,我只在乎我身边的人。子殊我救定了。”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坚定而有力,“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牺牲别人?你错了,钟昕,你永远都不会懂,你永远只会像老鼠一样,活在阴沟里。”
钟昕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陆訚,你这个白痴!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他钟倜又凭什么!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你不过是个软弱的可怜虫罢了!”
我冷笑一声,转身对身边的人说道:“继续打,酷刑尽可施到他身上去,别让他死就行。”
死了就太便宜他了。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最畅快的惩罚。恐怕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钟昕的惨叫声在牢狱中回荡,我无动于衷。
其实我知道,钟昕也未必有解药。但我就是不想放过任何一条有用信息。
“陆訚,你会后悔的!”钟昕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弱,可他依然在挣扎,“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我不能退缩,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走下去,为了子殊。
5.
在天牢有一个时辰左右,宫里就有人传话说子殊出事了。
我脚不沾地地赶了回去,快要进去时又慌忙抖了抖衣衫,希望没沾上血腥气,冲撞了子殊。
殿外的太医齐刷刷跪了一地,前任院判也被从江南请了回来,舟车劳顿,正好今日进宫。
昨晚子殊就不太对劲,还是我疏忽大意了。
子殊在床上团成一团,惊恐忧惧,精神着实不佳,看的我实在心疼。
前任太医院院判林有道是位奇人,医术高明,治愈过各种疑难杂症,今已逾古稀,致仕回乡已有二年余。前些年与我倒也有几分交情,对于子殊的病我也束手无策,只得又把他请了回来。
林有道虽已年迈,倒也算精神矍铄,但把完脉之后也不免叹息,不禁让我心一沉。
林有道说子殊所中的毒极为罕见,似是外域的奇毒“噬心散”。此毒无色无味,一旦入体,便会侵蚀心神,令人神志不清,陷入幻境甚至丧失记忆。若不能及时解毒,恐会危及子殊的性命。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可有解毒之法!!可有解毒之法!!
林有道沉默。
“传闻,大梁北部边境部落有一宝物名唤灵犀,是一块奇异的神木,传言或可解此毒,但也未必为真……”
“派人去找!”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要救子殊。
我神色有些恍惚,疲惫的揉了揉鼻梁,一边把林有道安顿下来,助子殊暂时缓解毒素,一边把活计安排了下去。
宫侍看我脸色不虞,都匆匆告退。
6.
当时先帝危在旦夕,老靖贤侯的军队被困在边境,钟昕竟然直接率数万军队包围皇城,直逼东宫,弄死了老皇帝,也带走了子殊。
钟昕那个狗贼没有直接杀了子殊,反而狠狠折磨了他一月有余,直至被救出。
子殊被救出来时,身上鞭痕无数,血迹斑斑,遍体鳞伤,竟是体无完肤。
可这还不是最令人可恨的,子殊被接出来时,更是神志不清,声音嘶厉,竟不能识人。
将养月余,也只是养好了皮肉,神智竟然没有什么好转。
在那暗无天日的一个月里,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自己随时会面对一具僵硬的尸体。我好恨当时的我势单力薄,远水救不了近火,害子殊一个人受苦。
万幸的是,子殊还活着,原以为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会的,不会的,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我是一朝之相,本不可以与天子同居,可时势如此,我不在乎外界如何言说,朝中也暂时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
我陪了子殊一夜,林有道开了一些缓解症状的药,虽不可根治,但也有些作用。在我的安抚下,子殊的情绪又逐渐稳定了下来。
只是眼神有些呆,看上去恍若稚子。
我把他裹在被子里,抱着他,讲当时东宫的趣事,给他读论语孟子的名句,骂一骂朝中某些中用的大臣,颇有回到从前的意味,只是没有人回应我而已。
现在的钟倜不是完完全全的钟倜,他似乎失了灵魂,单只是凭着身体最原始的直觉、最本真的感情、不完全的记忆全身心的依靠着我。
我是他的全世界,他更是我的全世界。我们父母皆亡,无人可信,处高位而不胜寒,恍如茫茫人海之孤屿。我们无可奈何,我们彼此相依。
“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不知是安慰子殊,还是在安慰自己。
7.
日子还得往前走。
子殊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被派往边境寻找灵犀草的人还没有消息。
我代替子殊暂理朝政,虽有风波,但还算平稳。
但是大梁的朝堂早已在根上就烂透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本该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庄重之地,却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朝臣们穿着华丽的朝服,却各自心怀鬼胎。
他们或是在互相勾结,谋划着如何中饱私囊,或是在算计着如何打压异己。
他们在朝堂上互相推诿责任,面对大梁的灾荒、外敌的威胁等问题,不是想着解决之道,而是想着如何把责任推给别人,保全自己的地位和财富。
有人纸醉金迷,有人食不果腹。先帝并不高明,大梁积弊已久。
我决心大施一番拳脚,好好整治一下朝堂。
广搜贤,试贤能,定典章,立考课,查奸佞,治贪墨,兴礼教,开言路。
桩桩件件,甚是艰难。但这不正是我登科及第的时候所渴望做到的吗?
无论怎样,改革势在必行,各项举措也必须风风火火的落实下去。
利益的果实被触碰了,一时之间,有不少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小节。
对于钟昕母族及叛军,我一个也没有留。朝中反对之声不绝于耳,认为我的手段过于暴虐,不适合修生养息。
修个屁的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真想把折子砸他们脸上问问他们说的是人话吗!
我还没想好怎么敷衍这群闲得发慌的言官,就有人来回禀靖贤侯求见。
按血缘来讲,新上任的靖贤侯爷穆锐其实是子殊的表哥。子殊的母亲先皇后是老靖贤侯最疼爱的幺女。当时外敌来犯,边关形势危急,老靖贤侯镇守边关多年,虽威震四方,经验丰富,但毕竟年迈,加上经年累月受的旧伤,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此时先帝突然身体不济,而钟昕的母族竟然私养军队并联合禁军企图造反,若不是......再加上穆锐悄悄潜往边境,成功制敌,应付过一个又一个关卡,率大军来个双面夹击,才制服了钟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惜,穆老爷子还是命丧边关。
现在想想,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八成先帝的突然去世也和钟昕脱不了关系。钟昕,忠心,却是弑父弑母弑君之徒,多么可笑。
穆锐是个用兵奇才,英勇善战,只是先帝忌惮穆家,才收敛锋芒。如今剑既已出鞘,必锋芒毕露,寒光照人。
别的且不讲,就论穆锐这个人和穆家来说都是当前不错的合作对象。
我详细与他交谈了了朝堂如今的形势和我的一些想法以及子殊的近况。
穆锐是个耿直的性格,说话毫不遮掩,倒也省去了我一些功夫。
“陆大人,如今局势在你,我穆某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朝堂大事,陛下是真傀儡也罢,假傀儡也好,我都不在乎,但你要是敢伤他性命,我誓死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其实我知道,穆锐并不相信我,除了钟昕,包括朝中的大臣也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子殊的毒是我下的,毕竟一个神智不清的傻皇帝是多么好控制啊,在他们眼中我才是事实上的皇帝。
但是穆锐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与陛下始终站在一条线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希望陛下恢复正常,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郑重的发誓。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反正子殊知道我怎么想。
穆锐深深的看了我两眼,也不知是信了没信,转头又去看望了下子殊,就告退了。
8.
子殊登基没多久,政事也比较繁忙,能让我真正放心的人并不多,每天也是忙的连轴转。但每每看见子殊,哪怕只是瞥了一眼,就感到莫大的安慰。
林有道会定期来请脉,调理子殊的情况。我也在民间重金悬赏名医进宫为子殊医治,每天进宫的大夫不少,却没几个有用的。当然,在别人看来,这只是我挟制皇帝的手段而已。
好歹子殊也渐渐有了些好转,起码能见人了,不再终日惶恐不安。早朝也去了几次,虽然聊胜于无,但也算走个形式。朝臣们虽然算是心知肚明,但明面上也不敢说些什么。
直到民间开始捕风捉影的传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如今的皇帝是个傻子,自己都顾不了,谈什么治国,这朝堂也不过是我陆訚的一言堂而已。
本来我并未放在心上,庸人所见,一叶障目而已。
子殊聪慧机敏,有济世之心,他本就应是一代明君的。
可近日流言却愈演愈烈,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事态甚至漫卷到了朝堂之上。有几个腰板硬的的言官都差点指着鼻子当面骂我了。
其实我心里也有了些猜测,还未来得及查证,就有人找上我了。
当时钟昕叛乱之际,我在朝中的势力也并不深厚,能够扳倒钟昕,除了穆家以及残余太子党的势力,占很大一部原因的还来源于我的另一个身份。
我其实是前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没有人知道,连之前的我也不知道。这也只能成为埋在地底的秘密。
我自出生就没有父亲,母亲一人孤苦伶仃把我拉扯长大,还未等得到我报答生育之恩,就积劳成疾去世了。丁忧期间,我又遭陷害贬谪,可谓是雪上加霜。
然而等我重归京都之时,有一伙人找到了我,验证了我的身份,并大抒复国之志,狂热地高呼着什么正统啊就要助我登基称帝。
9.
最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坑名拐骗胡言乱语的江湖术士,可深入了解下来,我才发现,这股势力竟然可怕到渗入到朝堂之上,盘根错节,不可小觑。
他们蛊惑我,怂恿我,希望我能找准时机称帝,毕竟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能拒绝那至高无上的诱惑。
可他们偏偏遇上了我这个大奇葩。第一次和他们的主理人会面我们就闹了个不欢而散。
开什么玩笑,我与我那渣爹皇帝连面都没见过,还指望着我对那什么破前朝抱什么感情吗,没找他算账就不错了。
但我也没有轻易与他们撕破脸皮,毕竟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势力竟然隐藏在朝堂之中,势必是一个隐患。但我没想到我还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子殊出事之时我并不在东宫,恰逢被他们引到了城外,当一切发生之时,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利用他们才能去救子殊。
但在他们看来我只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皇位。我不置可否。
在他们看来扶植子殊做傀儡皇帝只是权宜之策,我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登基称帝。
而现在,他们急了。设下此局逼我加快动作。
我原本想空出时间收拾他们,毕竟这个隐患太大了,他们就像狂热的信徒一样,疯狂的叫嚣着,信仰血脉,信仰正统,不择一切手段也要达成他们的目的。
驯养疯狗的人也有可能被疯狗反噬,我深谙这个道理。但我不得不利用他们,除去他们。
如今,也是时候了。
10.
来人面容沧桑,双目却炯炯有神,看向我时有着近乎魔怔的偏执和痴迷。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养出来这群疯子。
而他又在透过我看向谁呢。
“殿下,好久不见。”乌任看似恭敬的对我行礼。
我一言未发,冷冷地看着他。
“殿下切莫生气,属下此番也实属无可奈何之举。别看现在那些蝼蚁之辈叫嚣的正欢,可若是您真的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又哪有他们开口的机会呢。关键时刻殿下切莫优柔寡断,要知道,权力才是最肥沃的养料。”
“你们野心太大,欲速则不达,穆锐还在京,前朝六部你们可以当摆设,难道还能堵得住天下之人的悠悠之口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他们说的好听,此患不除,无论是我也好,子殊也好,不过都是傀儡罢了。
“殿下,我们的耐心都是有限的,若您不立刻采取行动,一旦身份败露,您觉得您还能在朝堂之上站的住脚吗?”
真以为老子稀罕。我在心里默默啐了一口,却也不得不考虑这个现实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非得拉我当皇帝呢?因为血脉,因为所谓的正统?简直是笑话。
夜色渐深,乌任走的无声无息。我站在城楼之上,万籁俱寂,明月皎洁,差一点血色来作点缀。
再盘根错节也好,以无厚入有间,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而已。
没过多久,风言风语逐渐销声匿迹,乌任也好久没在我视线中出没,朝中的大臣安静的像鹌鹑一样,是死一般的寂静。
午门的人来来往往,各不相同,声音嘶厉,如石破天惊给寂寥的城带来一点动静。午门的地清洗了很多遍,可还是那么红,那么艳。
午夜梦回时我突然惊醒,看到许多的白色小鬼在我眼前闪烁。
林老先生告诫我说切忌忧思过甚。我不以为意。
一切诸法皆如幻,本性自空那用除。
11.
不久后,南郊祀天,也算是子殊登基后一次比较重大的云游活动。我也可以顺便带子殊散散心,老闷在皇宫里也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我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狗急跳墙的决心。
当我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时,刺客们已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我一边高喊着让侍卫们全力护驾,一边将子殊紧紧地搂在怀中。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条突围的生路。
这时,祭坛四周的青铜兽首突然喷出紫烟,放出数十只细小而又锋利的箭矢。
我的武艺并不能称得上很精通,能撑到现在也只能说是大罗金仙保佑。
刀光剑影之间,我好像听见子殊惊呼一声从我怀里挣脱了出去,扑到了阶前的地上,随后便是玉冠叮咚的坠地声,青丝散在浓雾里像一匹裂开的锦缎。
............
好在有惊无险。
只是子殊惊惧过度,神色不佳,浑身打颤,中毒的迹象又有些加剧。他的手中死死攥着一块方形硬物,我本想取下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子殊却突然似是受到了刺激,咬了我一口。但并不是很疼。
隐约间我看见似乎是一枚玉佩,并不是很名贵的玉佩,但是是我曾经送给他的及冠礼物。
中间丢失过一段时间,后来寻回时我就贴身挂在了子殊腰间。
想来子殊突然挣脱,是为了捡回玉佩。
“子殊,你傻不傻啊,什么能有你重要啊,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泪水顺着我的脸流到了子殊脸上,子殊也开始哭,一时我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了。
记忆里我似乎又能看见子殊在对我笑,灿若朝阳,信誓旦旦的对我说,大丈夫当携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现在的一切真的都是子殊想要的吗,我突然又感到犹疑。
子殊的这一下扑得很重,膝盖都青了,也不知道疼。我细细的为他涂药。他愣愣的看着我。
林有道的脊背更佝偻了,眉头也越皱越深,他说子殊要病入膏肓了,等到他不认识我的时候,时间也就到了。
这是我不能接受的现实,谁都可以死,子殊不行。
我像快要渴死的行人,四周一片枯寂,没有尽头,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求神拜佛,企图有神迹发生。
穆锐早就前往边境了,一边为稳定局势,一边帮衬着寻找灵犀木。
他写信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我也只觉得痛快。
我痛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经此一事,我也算和乌任他们彻底撕破脸皮了。我不好过,但他们也别想活着。
12
子殊的情况越来越差,身边离不开人,外人也近不了子殊的身。
奏折像雪花一样,一摞又一摞,却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官员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吵得我头疼。
身心俱疲,辗转难眠时,睁开眼浮现出子殊不太安稳的睡颜。
我突然想,若我们能一起殉情的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了。
翌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想了荒唐话得缘故,子殊得状况很糟糕。
子殊好像被梦魇住了,呼吸急促,面色苍白,虚汗不断,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害怕,又是颤抖又是尖叫。
我没时间埋怨自己,前前后后忙的脚不沾地。
中间似是有宫侍急匆匆地要回禀什么,我没听清,就把他呵斥了出去。
而这一耽误,竟也巧妙错过了扭转局面的最好时机。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更何况乌任等人也没有必要替我隐瞒了。
我成为了众矢之的的前朝孽子。
在一股奇异力量的引导下,有不少民众揭竿而起,打着清君侧的幌子,风起云涌的掀起了轩然大波。
地方的藩王府兵,好像也对我早有不满,一时间官官民民都乱成了散沙。
其实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我的真实身份,有些东西早已湮灭成了过眼云烟。
他们也不需要证据,他们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让我倒台的借口。
朝廷百官除了对我口诛笔伐以外,也没有什么大动静。
毕竟不论其他,京畿之地,还在我的全权掌握之中。
但我知道他们在等,在等一个扳倒我的大好时机。
而现在这个机会来了,但他们也笑不出声了。
13.
穆锐一直以来坚守的边境破了。
外域的铁骑像着了魔的凶猛的恶狼,势如破竹,直奔京畿。
铁骑还未踏断我的脖颈,先一步到来的竟然是灵犀木。
我欣喜的同时又是一阵悚然,不由得泛起苦笑。
派来送药的是穆锐贴身的副将。
据他所言,这灵犀木是外域那部落的圣物,如图腾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被派去打听消息的探子被当成了奸细,而灵犀木也恰在此时丢了。
他们再也不管不顾,如猛虎下山,企图吞噬大梁的疆土。
“但是这其实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副将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显然还没从惊险中跳出来,“在此之前,我们根本就没有碰见过灵犀草,这只是那群还未开化的蛮夷之人为鼓舞士气找的借口。”
后面的事情我也都能猜到了,事情到此地步,一不做二不休,穆锐干脆拼死夺了那灵犀木,总不至于让他们平白冤枉了我们。
算了,有了总比没有好,万一真的有救呢。
可惜,以灵犀木作引刚煎成药,铁骑就踏破了城门。
进来的不只有外域的铁骑,还有我大梁的兵,好一个里应外合,通敌叛国。
滚烫的药稍稍放凉,就被悉数送入了子殊的口中。
从京城到别处还有一密道,若时间来得及,还能救子殊一命。
对不起,子殊,我还是没能救成你的国,没能救百姓于水火,以身陨此,既是殉国,也算是殉情了。
到处都是及烧杀抢掠的声音,惨叫声、哭泣声如同天雷滚滚,从我头顶压过。
子殊被我叫人强行带走了。
晕过去之前,他最后呆愣的望了我一眼,眼角划过一滴泪,好像在喃喃,本应君王死社稷。
这一刻,即为永别。
我拿起剑,在城墙之下,杀敌,血溅三尺。
今日之责,在我,更当由我守国门。
“杀啊!”
无数的箭矢射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很疼,疼的要死,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再次有意识地醒来,我就看见,敌人从我的身体上踏过,我的血肉模糊,与尘土归到了一起。
敌人在我的尸体上,在无数人的尸体上狂欢。
那这,这是我的灵魂吗,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有灵魂,那可能真的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我想苦笑一声,却扯不动唇角。
我感觉到我越飘越高,视野逐渐缩小,像是与群山融为了一体,俯瞰这世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好像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朝,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
是,子殊。
他活下来了。